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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他们感兴趣?”
“对,相当着迷。他完全被他们给迷住了。我必须把他从那儿弄走。”她笑了,“他们一个劲儿地告诉我们,在我们面前,他们已经表现得相当好了,但不会一直这么好下去。因为他们把所有的不顺都归结为血流得不够多。七个月前我们就从那儿离开了。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透着一股倒霉劲儿。”
“没有,那我倒没看出来。”我本想向她尽情倾诉自己对失败的感受,可一转念又觉得那实在太难解释了。于是,我盯着她的鞋看。那是双系带的女式皮鞋,磨损程度和我脚上的那双有的一比。我不敢肯定,在那双鞋里,她的脚趾是不是都还在。因为一旦染上热带溃疡,首先烂掉的就是脚趾。
“打字机里面是给你母亲写的信吧?”她说。
“是,经常写。亲爱的妈妈,求您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爱你的,安德鲁。”
“安德鲁?”
“对。”
“可我从没听别人这么叫过你。”
“是没有,除了我妈妈。”我觉得她在等着我往下说,“她想让我去剑桥的实验室工作。在每封信里她都会以断绝经济资助来威胁我,而我这份工作又不能没有她的资助。我们这儿可没有你们美国那种补助金。我也没能像你一样写出畅销书,我什么书都没写出来。”我觉得接下来她可能会问起我们家的其他成员,所以我要先把这个话头给堵住。“我们家其他人都死了,所以她所有的能耐都拿来对付我了。”
“其他什么人?”
“我父亲和几个兄弟。”
“怎么死的?”
美国人类学家就这德行,从来不会见风使舵换个话题,也不会说一句“请接受我深切的哀悼”或者“你真的太不幸了”之类的话。他们会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会这样?
“约翰是打仗死的。六年后马丁又死于意外。我父亲呢,则是心脏衰竭,可能是因为意识到他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又老又蠢的儿子了吧。”
“你怎么可能会蠢呢?”
“我的脑子不大好使。我那两个哥哥都出奇地聪明。”
“死得早的人都会变成天才。他们怎么个聪明法?”
我便跟她聊起了约翰,说到他的靴子和水桶、稀有的飞蛾,以及战壕里的化石。我们也聊了马丁。“我父亲觉得,从马丁曾经尝试写诗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他这人傲慢得过了头。”
“芬告诉我说,遗传学这词是你父亲发明的。”
“他那是无心之举。他想开一门介绍孟德尔的课,而那门课当时叫‘基因液’。他觉得该起一个更为得体的名字。”
“他想让你们继承他的衣钵,是吧?”
“他无法想象我们去做别的工作。对他来说,这件事就重要到了这种地步。他觉得我们有责任这么做。”
“他什么时候去世的?”
“到今年冬天就有九年了。”
“那他在世的时候就知道你并没有听他的话啰。”
“他知道我在跟哈登读人类学。”
“他是不是觉得人类学是软性科学?”
“在他眼里,人类学根本就不是科学。”我仿佛能清楚地听见我父亲的声音:纯粹是瞎扯。
“你母亲的观点也和他一样?”
“完全一样,他俩就像斯大林和列宁。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在受她的奴役。我父亲嘱咐过她,让她把钱袋子看紧点儿。”
“不过,你这个奴隶把自己的囚笼建得离她够远的。”
我觉得该劝她去好好睡一觉了。我应该跟她说,你需要休息,可我没有。“其实,马丁的死不是意外,他是自杀的。”
“因为什么?”
“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可她不接受他。他拿着自己写的情诗去她的公寓找她,可人家连读都懒得读。于是,他便跑到皮卡迪利广场的安忒洛斯雕像下面,开枪自杀了。那首诗我还留着呢。不是他写得最好的一首,可上面的血迹给了它一丝尊严。”
“那时你多大?”
“十八。”
“不过我听说是在皮卡迪利的爱神厄洛斯雕像下面。”她边说边拨弄着我办公桌上的铅笔。我还以为她要开始记笔记了。
“很多人都以为是这样。但不是,是在厄洛斯孪生兄弟的雕像下,用死来报复那份得不到回应的爱,诗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