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45/60页)
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在董福祥的甘军攻打使馆总是未果,京城内的教堂一片火海的时刻,袁昶在第二封奏折中说:“匪以仇教为名,波及使馆,复以攻使馆之故,波及官民。辇毂之下,任令乱军乱民纵横荡决,伊古至今,实为罕见。”“提督董福祥所统甘军,尤与之声势相倚,狼狈为虐,使馆附近居民,遭池鱼之殃者,不可胜计。”“夫以数万匪众,攻四百余洋兵所守使馆,至二十余日之久,犹未能破,则其伎俩亦可概见,尚得恃血气之勇,收御侮之效哉?”他坚决反对对外国使馆的攻击,认为这是违反国际公法的愚蠢举动:“伏以春秋之义,两国构兵,不戮行人。泰西公法,尤以公使为国之重臣,蔑视其公使,即蔑视其国。兹若任令该匪攻毁使馆,尽杀使臣,各国引为大耻,联合一气,致死报复。”同时,他对各国调兵来华举动的真正的意图深感怀疑和忧虑:“今各国纷纷调兵,以带剿匪为辞,疑之者谓乘机窥窃,信之者谓其心无他,臣愚莫测其究竟。而拳匪种种无法,早当痛剿,已不待外人谆请,更何况外人代庖!”且“在京之洋兵有限,续来之洋兵无穷,以一国而敌各国,臣愚以为不独胜负攸关,实存亡攸关也。”此刻,袁昶已经感到自己的声音可能招致大祸,但是“臣亦知飞蝗蔽天,言出祸随,顾念存亡呼吸,区区蝼蚁微忱,不忍言,亦不忍不言。是用冒死具奏,伏祈太后皇上圣鉴。”(同上)
第三次上奏的时候,可以说袁昶是真的不想活了。那时李秉衡到达了北京,慈禧重新坚定了与洋人决战的信心,满朝官员们跟在载家兄弟的身后欢呼雀跃,准备带领各地勤王部队和手拿各种“法器”的义和团出京迎敌。就在这样的时候,袁昶“请杀主持义和团大臣”的奏折到了慈禧的案头。不要说这是直接主张杀载家兄弟的奏折,其实奏折上主张该杀的人已经包括了慈禧本人。奏折坚持一个观点,那就是目前的局势已是危机迫在眉睫——“窃自拳匪众肇乱,甫经月余,神京震动,四海响应,兵连祸结,牵擎全球。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酿成千古未有之奇灾。”袁昶这一次直截了当地把攻击的矛头指向了支持义和团的官员,并且公开主张只有杀了这些人帝国才能安定下来——“今之拳匪,竟有身为大员,谬视为义民,不肯以匪目之者。亦有知其为匪,不敢以匪加之者。无识至此,不特为各国所仇,且为各国所笑。”他深刻地指出乱民可以“扶国”,同时也可以“倾之”,认为帝国造反的农民喊出“扶清灭洋”几同“以天下为儿戏”。且质问:“所灭之洋,指在中国之洋人而言,抑括五洲之洋人而言?”如果“仅灭中国之洋人,不能禁其续至;若尽灭五洲之洋人,则洋人多于华人十倍。”因此,把这个包藏祸心的口号当做支持乱民的理由的官员“尤可诛”。袁昶最后货真价实地开列了应该杀的帝国官员的名单,其中包括:山西巡抚毓贤、直隶总督裕禄、甘军首领董福祥、大学士徐桐、军机大臣刚毅、赵舒翘和启秀等,并且要求把附和这些官员的人“一律治罪”,不得因为是皇亲国戚就饶恕他们。他还要求,等国家一旦安定下来之后,再杀自己——“诛臣等以谢徐桐、刚毅诸臣,臣等虽死,当含笑入地。”(同上)
据说慈禧看了这封奏折后,只说了一句话:“此为有胆之人。”
那天袁昶一回到家即对家人表示:“今日言亦死,不言亦死,与其死在乱民手里,曷若死于司寇。苛死而朝廷顿悟,吾无憾矣。”(同上)家人围着他哭,他告诉家人自己以身殉国之后,他们是留京还是回南方老家,随便。
慈禧当时没有动怒而杀袁昶,是因为慈禧对袁昶的印象一直不错,她曾说过:“此人甚好。”其主要原因是“戊戌年曾以康有为之阴谋奏予知之”,由此而来可见袁昶在戊戌变法中反对变法的观点也直言不讳——那时他是站在慈禧的“后党”一方的,而现在,他显然是在光绪皇帝一边的,从这一点上看,无论历史给袁昶下什么定论,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一名投机政客。因此,在那群浑浑噩噩、蝇营狗苟、把国家当做赌场的帝国官员中间,袁昶的形象多少令人心头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