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杂家(与张可为君合作)(第7/14页)
杂家所依之理论的根据,主要的是战国末期所有之“道术统一”说。儒道二家虽均有“道术统一”说,但其对于各家之态度,则截然不同。荀子认为各家之所见,即是所蔽,愚者得一偏而自以为知道,对“大理”而言,各家都是“无知”,只有合乎王制,顺乎礼义者,才算是见非蔽,得乎道之全。《庄子·天下篇》认为百家之学,虽然也是不该不遍,但“古此道术有在于是”,并不是全然无知;并且还以为百家之学,犹耳目口鼻,虽然不能相通,却各有其用;不过各家“往而不返”,纯一道术,为天下裂,可认为“悲夫”而已。荀子所谓总全的道,就真正客观的看法,其实仍是他自己的道。要大家承认了王制为“隆正”,方可辩论,哪里还会有什么辩论?别家只好全部投降,也不会有什么调和好讲。故依照荀子的办法,只会有“罢黜百家”之论,不会生出折衷各家之杂家。但《庄子·天下篇》则以为百家之学,都得道术之全之一部分,而且各有所用,如耳目口鼻。我们可以设想,《天下篇》所谓总全的道术,可以是当时许多方术之总合,耳目口鼻俱全。(此种设想其实不与《天下篇》的意相合,《天下篇》所说之道术乃是纯一的,耳目口鼻虽全,乃如朴未凿,不和后来之已分开者一样)若如此设想,则欲得总全的道术,必须不偏不倚,网罗百家,而成总全,这正是杂家之态度。只有在此种态度下,才能发生折衷主义,以“兼儒墨,合名法”。
但在另一方面看,如果完全照《庄子·天下篇》所持之态度,也不能产生杂家,《庄子·天下篇》所持之态度是道家的态度,道家对于有两点持之甚坚:(1)道术是“天地之纯”,纯有纯朴的意思,纯是最好最全的;因其不是从名言分别得来,故为无上智慧。各家学说,都由名言分别推衍而来;各家都是分裂纯一道术之罪人,他们不能相通,不能相合。道术之分裂为方术,如“朴散而为器”,如七窍凿而浑沌死。(2)因循无为,也是道家所坚持之一点。百家蜂起,杂说纷争,无论起因如何,已为既成事实;百家“往而不返”;“道术将为天下裂”,乃是当时之趋势。对于此种趋势,道家只好叹一声“悲夫”。后之学者不能“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劳神明而为一”,是道家所最不赞成的。既认为方术不能统一,又不想去统一它,则亦不能发生杂家;杂家是认为方术可以统一,而又想去统一它的。而且杂家也不能赞成道术越纯朴越好之说法;太纯朴了,固然可以“一”,但此“一”其实没有多大用处,故完全采用《天下篇》所持态度,亦不能发生杂家,韩非子的学说,及其提出统一思想之必要之一点,亦可与杂家以影响,上文已说。兹将杂家所承受于战国末期之“道术统一”说,及统一思想之主张者,列举数点如下:
第一,“道术统一”说之中心观点,为战国末期儒道二家所公认者。此说以为道术之全,包括所有的学说,或包括所有学说之“好”的一方面。
第二,对于百家之学,“道术统一”说以为他们都见到总全道术之一偏一隅,这也是荀子和《天下篇》所共同主张的。
第三,杂家又采取荀子、韩非子的见解,认为各家学说,有统一之必要。就实用上说,学说必须统一不二,才不至惑乱法令,混淆是非;就知识上说,必知大全的道术,才算全知之士。
此三者乃是成立杂家之理论的基础。他们不能承受荀子以一家之说为标准,以统一别家之主张;也不能承受《庄子·天下篇》方术不能统一之理论。杂家自始即不专宗于某一家;也非单独由某一家的学说发展而来。
自然,说杂家不宗一家,并非说它未受过他家之影响。前文已提到,道术统一之说,与道家之兴起,有很大的关系。中国先秦哲学,一般是注重实际人生问题,有形上学者,只先有道家,后来才有《易传》,《易传》受道家的影响也很大。又因道家所论问题,有许多是较各家所论为根本的,故杂家有许多地方,都采取了道家的观点。如《吕氏春秋》开头就论“本生”、“重己”,《淮南内篇》开头就有《原道》一训,都是道家的议论。江瑔《读子卮言》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