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第4/18页)

为了成功“陷阵”,冲开敌军队列,统帅会选择强壮、有战斗经验的士兵部属在军阵对敌的最前方。如东汉末吕布部下将领高顺,就有七百余名士兵组成的这种部队:“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陈营’”[23]。曹操与吕布军作战时,双方激战一天都未退缩,曹操处于被动局面,遂临时“募陷陈”,应募士兵数千人,由典韦统帅,“皆重衣两铠,弃楯,但持长矛撩戟”,将吕布军逼退,曹操乘机撤军。[24]这次“陷阵”虽然没有彻底击败敌军,但为己方军队获取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也是成功的作战。

从东汉末开始,骑兵逐渐承担起冲击步兵军阵的任务,步兵精锐负责“陷阵”的现象开始减少,但从未消失。因为许多军队缺少战马和骑兵(特别是分裂时代的南方政权),而且步兵对地形适应性强,崎岖山地、丛林湖沼等不便骑兵奔驰的环境仍要靠步兵作战决胜。如西晋对东吴政权发起总攻时,东吴也派出一支军队渡江展开反冲击。吴军缺少骑兵,但他们有来自丹阳郡的精锐“刀楯”五千人(即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战士),“号曰青巾兵,前后屡陷坚陈”,在与西晋淮南郡步兵决战时,“三冲不动”,即无法冲陷晋军阵列,遂失去控制开始溃退。晋军乘机展开进攻,“吴军以次土崩”,进入彻底溃败,这次反击遂宣告失败。[25]这是试图陷阵未成,反而遭遇惨败的例子。再如隋朝名将杨素,他每次作战都“先令一二百人赴敌”,如果成功“陷阵”则主力展开总攻;“如不能陷阵而还者”,则不管斩获敌首级多少一律处斩,同时再选二三百人展开下一轮陷阵。这种血腥的做法使得将士畏惧而“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26]。

当双方参战的军队实力相当,双方将士都富有作战经验,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时,往往出现一时难以“陷阵”的局面,即使队列某些部分出现动摇、断裂,也会由后排或预备队迅速补上。如《纪效新书》交待与敌接战时的注意事项,在“胜负未分,前力已竭”时,主帅会击鼓,士兵闻鼓声后“第二层由前层空内间出,如图(即鸳鸯阵图)接应对敌”[27]。即由第二排士兵替换前排与敌交手作战。双方鏖战一段时间后,会因伤亡、疲惫和心理压力而撤出接战状态。但这种撤退并非不可收拾的溃败,而是在经历短暂休整、调整队列、补充兵员甚至饮食后再度接战。能够坚持到最后,保持阵列严密完整的一方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如前述曹操与吕布军的战斗,双方在一整天中连续作战,都未发生溃败,“自旦至日昳数十合,相持急”,显示了双方将士极高的军事素质和组织纪律性。再如东魏、西魏会战于洛阳城下,“是日置阵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双方在大半天内军阵数十次接战,退而复整,且其间不止有步兵军阵的列队肉搏,还包含着骑兵部队的纵横冲杀,双方从统帅到普通士兵的战斗素养和承受的精神压力,未曾经历的人(包括当代所谓研究者)都是无法想象的。最终,西魏军一些部队间联络不畅,对战局发生误判而撤退,导致洛阳失守,东魏军取得胜利。[28]

队列的移动与军阵的变化

在实战中,由数十人的步兵小队列组成上千、上万人的大型军阵,军阵还要移动接敌及撤退。对于统帅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戚继光虽是明代人,与本书讨论的中古时代相隔较远,但戚继光时代的战争仍是以冷兵器为主,从中亦可归纳冷兵器战争的诸多特点。戚继光用很通俗明白的语言描述了编组军阵的困难:

若万众无行伍、营阵,可自何处立?一人入万众中,何处容足?即十人,某在前、某在后、某在左、某在右?若不素定而预习之,至入场之内,张呼:“我队在何处?”李呼:“我队在何处?”便是呼头目之名,得其所而从之,万口喧哗,可谓军纪乎?下营之时,或分而合,或合而分,俱交锋前后之事,可迟立询问“我分向何队、合向何队”乎?[29]

为了解决军阵的编组指挥问题,冷兵器时代有“旗鼓”指挥体系,即用大众可见的旗帜、可听的金鼓规定一整套信号系统,用来对部队发布进退及变阵指令。这在各家兵书中多有记载,《大唐卫公李靖兵法》和《纪效新书》言之尤详,秦陵兵马俑军阵中也有金鼓等指挥装备出土,本书暂不讨论。但即使有这套相沿已久的指挥体系,以及士兵们经常性的操练,但在一些场合仍难免出现统帅无法将军队编组成需要的队形,以至出现戚继光描述的那种一团混乱的局面。在西晋太康(280—289年)年间,晋武帝司马炎一次外出射猎,当傍晚准备返回时,就发生了禁卫士兵无法组成护卫队形“函”的问题。皇帝在马车上等待许久,天已经黑下来时,队列依旧混乱无法成行。都水使者陈勰曾经担任军官,熟悉军令指挥体系,司马炎命令他临时指挥编队,陈勰“举白兽幡指麾,须臾之间而函成”,获得皇帝的嘉奖。可见指挥队列编组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工作。[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