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第5/18页)

对于统帅来说,通过旗、鼓命令指挥调度一支庞大的军队,是一件复杂的工作。但这种工作的困难之处,恰恰在于要将统帅意图变成对士兵们的最简单命令:行、驻、前、后、左、右。戚继光总结说,士兵大都是愚民,往往连方向都分不清楚,所以对他们只能以前后左右来命令,而不能用东南西北:“凡旗帜,制八方则色杂,而众目难辨。如以东南西北为名,则愚民一时迷失方向,即难认。惟前后左右属人之一身,但一人皆有前后左右,庶为易晓。”他读《史记》到“孙子教吴王宫嫔战”一篇不禁感叹—最简单的才是最实用的:

孙武子教宫嫔曰:汝“知而左右手、心、背乎?”呜呼!此教战之指南,此千载不传之秘文,此余独悟之妙也!揭以示人,尤为可惜。[31]

除了旗语和金鼓声音,个别情况下,统帅也会让声音宏亮的部下大喊发令,指挥军阵。[32]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发布一些稍复杂的指令,有些内容是旗语、金鼓系统无法表达的;但缺点则是容易为敌方获悉,且对个人依赖较强,所以只能是金鼓旗语的一种补充。

第二节 军阵的“非理性异动”

信息不畅与群体紧张造成的军阵异动

在军阵的队列中,最前列的士兵视野比较开阔,但大多数在队列后排的士兵,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战友,视野范围极为有限。北朝民歌《企喻歌》所唱就是军阵队列中士兵的这种感觉:“前行看后行,齐著铁裲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鉾。”[33]士兵向前后左右顾盼时,看到的只有自己战友的一排排头盔和胸甲而已。这种情况下,士兵们的行、转、进、退,都要听从附近队列中基层军官的口令,基层军官则要关注统帅方向传来的旗鼓指令—如果他有匹马骑的话,视野会比徒步士兵稍好一些。如果基层军官也徒步站立在队列中,能了解的情况也就很有限了。

有时军阵已经列成许久,但一直没有与敌接战,文献记载中这种情况有持续大半天甚至整个白天的,士兵在队列中站立过久,难免受寒冷或酷热天气、便溺、饥渴等影响而产生严重不适。当军阵前列或侧翼已经与敌军接战搏杀时,队列之中的士兵可能还对战况进展一无所知。这种茫然感是队列中普通士兵的最大威胁,流言蜚语或者某些微小的变故,都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在队列中传扬开来,造成失控局面。我们可以将这种军阵中因歪曲、错误信息产生的变局,称作军阵的“非理性异动”。如东晋末丞相司马道子集结军队,准备迎战叛乱的殷仲堪、王恭等武装。当朝廷士兵们在长江边列阵时,军阵中一匹战马受惊跳跃,踩踏了身边的士兵,由此引发整个军阵的惶恐异动,许多士兵被拥挤到江水中淹死,“忽有惊马蹂藉军中,因而扰乱,赴江而死者甚众”[34]。

这种信息不畅引发的“非理性异动”有时也会取得某种积极效果(虽然这种情况极少)。比如东晋中期桓温讨伐割据蜀地的李势政权,双方决战于成都郊外。桓温军队首度接战失利,军官战死,前列的士兵都产生畏惧情绪。桓温遂下令撤军,但发令兵由于过于紧张,没有敲表示撤退的“金”(钲锣之类),而错敲了代表攻击的鼓。晋军士兵听到鼓声,以为战局发生了重大转折,遂一鼓作气发动进攻,居然彻底击溃了李势军队。李势只得投降。[35]此次偶然性的传令错误居然决定了桓温伐蜀的成败。

中国战争史上,因为步兵军阵的“非理性异动”而导致整场战役胜负改观,甚至影响历史进程的例子,当数383年前秦与东晋的淝水之战。此战双方都将主力部队投入对寿阳城的争夺,秦、晋分别据淝水(东南—西北流向)的西、东两岸列阵,秦军数量对晋军占据压倒性优势。由于隔水无法开战,晋军要求秦军稍向后撤,以便在西岸留出空地供两军决战。秦帝苻坚准备趁晋军渡水时进行骑兵突击,遂同意晋军的请求,下令秦军军阵整体后撤。当秦军后撤时,晋军八千名先锋抢先涉水渡河并开始攻击秦军,加之秦军阵列中又有人(晋军降将朱序)高喊“秦兵败矣”,导致秦军全面崩溃,晋军主力乘机全部渡河展开攻势,前秦军队彻底失败。[36]值得注意的是,在秦军军阵刚开始溃败时,苻坚之弟苻融曾带骑兵主动出击,试图遏制晋军的攻势。这说明发生溃败的只是秦军步兵阵列,而至少有部分骑兵仍处在可指挥状态。但苻融在冲锋中旋即“马倒被杀”,骑兵部队失去指挥,这一挽回战局的努力也告失败。[37]这也说明,步兵军阵比骑兵更容易受误导而产生“非理性异动”。这应该是因为步兵军阵比骑兵更紧密,在战斗中更被动,心理压力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