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第6/18页)

“非理性异动”的另一种表现:军营夜惊

在军阵队列的“非理性异动”之外,另一种与之相似的现象也值得讨论。这就是古代战争中军队的“夜惊”,即军队在夜间宿营时,因为一些极偶然的小事,如牲畜的嘶鸣、个别士兵的噩梦等,使多数将士陷入惊恐,甚至误以为敌军前来偷袭,而发生自相砍杀和逃散的局面。

比如十六国初,前、后赵军激战于洛阳,前赵帝刘曜亲率部队前往增援,首战获胜。当刘曜军夜宿洛阳城西时,军人“夜无故大惊”,军队失去控制而溃散,向后方逃奔,刘曜在渑池县收集部队,重整纪律,但当晚军中再度夜惊,将士奔溃不能制止,一直逃回长安才告终。刘曜此次军事行动因两次闹剧般的夜惊而宣告失败。[38]

考察史书中记载的诸次军队“夜惊”事件,普遍发生在两军作战最为激烈时,地点主要是刚刚进入敌军控制区内,或者两军长期鏖战的战线上。这种情况下,军人因急行军与作战疲惫,加上担忧被敌军夜袭的心理压力,很容易在漆黑的夜间被一些轻微的外界刺激触发,演变为群体性歇斯底里的惊恐局面。如三国魏明帝时,东吴鄱阳太守周鲂向魏军发出诈降信号,魏扬州牧曹休信以为真,率部队深入吴境,被吴军优势兵力击败于石亭。当夜魏军夜惊,将士失去控制争相逃往后方,所有兵器、辎重都被丢弃在营地。[39]前秦王朝崩溃后,叛将姚苌杀死苻坚,但他之后与敌军作战屡次战败,疑心是苻坚的神明作祟,遂在军营中设立苻坚神像,叩拜祈求宽恕。但立像之后军营中频频出现夜惊事变,姚苌只得又毁坏了苻坚像。[40]

由于战阵和夜营中容易发生惊悚溃乱,所有将帅都非常重视对阵列和军营的纪律约束。《大唐卫公李靖兵法》详细规定了迎敌队列及宿营的种种纪律,比如“不得扇动兵士,恐哧队伍”,如果“无故惊军,叫呼奔走,谬言烟尘”,以及借宗教、鬼神、阴阳卜筮等动摇众心的,都处以斩首之刑。战阵之中违反军令、错乱队列的,后行士兵有义务将前行斩首。关于宿营的规定,详细到不得在军营内驰马、不得在其他营区借宿,甚至士兵看到奇异的禽兽虫蛇等动物,或者其他怪异事物靠近营垒,都不得擅自告知其他士兵,而是应该报告本部将帅。[41]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对这方面的规定更为详细。[42]

总结战争史可以发现,发生战场夜惊的军队,未必是刚刚成军、缺乏战斗经验的新兵部队,反而往往是久经战阵的老兵部队居多。这说明夜惊与士兵的战斗素养、纪律性,以及军官的指挥素质都没有直接关系;仅仅强调纪律与训练并不能完全防止夜惊。[43]战史记载中,有经验的将帅遇到部队夜惊时往往以镇静待之,而非急于贯彻纪律、捉拿为首者。因为在黑夜的混乱环境中,命令无法顺畅传达,急于申明军令反而会使局势更加失控。如西汉景帝时七国之乱,太尉周亚夫与叛乱吴军相持日久,军队夜间发生惊乱,士兵们自相攻击,甚至混战到周亚夫帐下,但周亚夫一直躺卧不肯起床。不久后骚乱便趋于安静。[44]三国时,魏汝南太守田豫长期驻防在战线上,一次他率部阻击吴军时军中夜惊,士兵都传言吴军正在进攻。田豫也不肯起床,同时下令对擅自行动者处斩。稍后营内安定,发现并没有敌军进攻。[45]南朝刘宋末,萧道成据守新亭垒与桂阳王刘休范部作战,两军在深夜大雨中连续作战,“鼓叫不复相闻,将士积日不得寝食”,萧道成营垒中有战马惊跑,造成军人惊恐混乱,到处跑动。萧道成“秉烛正坐,厉声呵止之,如此者数四”,保持军营未发生溃败。[46]从今天的观点来看,军阵“非理性异动”和军营“夜惊”都属于大众心理学的研究范畴,即在人口密度和心理压力极大、信息传递不畅的情况下发生的极端行为。

第三节 先秦至隋代的步兵军阵变化趋势

以上是关于步兵军阵的队列编组及运动作战的总体原则,侧重普遍性。下文则对古代文献及考古材料中几个步阵个案进行讨论,侧重特殊性与发展变化规律。

《国语》中的夫差吴兵方阵

春秋时期列国间战争主要是贵族化的车战,步兵居于次要地位,文献对步战的记载也极少。到春秋末期,南方的吴国、越国崛起并参与中原战争。吴国介入中原战争初期也使用战车,不久后则转变成以步兵为主力。这种转变的原因既有社会方面的,即吴国并不具有中原列国贵族政治基础,不拘泥于传统,比较容易适应新的战术形式;也有自然条件的限制,即吴地处水乡泽国,且南方缺少马匹,维持战车部队成本高昂且作用有限。加之吴军开掘了自长江进入淮河及泗水的航道,水运使其摆脱了对畜力车辆的依赖,船载步兵可以直接进入中原。[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