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秃顶的收藏家(第6/7页)

我失去知觉大概只延续了几秒钟。我被浓密的黄烟呛得无法呼吸,挣扎着从爆炸后的废墟中爬起来。我觉得身后似乎有一股清风,原来那边的窗框炸垮了,大股的黄烟正从破口处往外冒,然后飘上了夏日午后的晴空。我跨过破毁的窗台,站在了布满辛辣烟雾的院子里,只觉得恶心、虚脱,但腿脚还能动,便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冲出了院子。

院子的另一边有一条往水磨坊引水的小沟,我一下子摔了进去。沟里的凉水使我清醒了过来。我想起还得继续逃命,于是便匍匐在满是绿色淤泥的水沟里往前爬,一直爬到磨坊的水轮跟前,挣扎着从水轮的轴孔钻进磨坊,便一头翻倒在了铺着谷草的破床上。倒下去时,床沿一颗铁钉钩住了我的裤裆,留下一条破布片挂在了钉头上。

这磨坊已经废弃很久了,楼梯已经朽烂,阁楼地板上布满老鼠啃出的孔洞。我感到一阵恶心,脑袋里好像有个轮子在旋转,左肩和左臂麻木得不能活动。从窗户望出去,只见那房屋的上空笼罩着黄色的烟雾,楼上的窗户还在不断往外冒着浓烟。听得见房子那边传来的混乱哭喊。上帝啊,饶恕我吧!

但我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耽搁了。这磨坊不是个藏身的地方,任何追寻我的人都会很自然地沿着这条引水沟找过来。而且一旦发现我不在那间储藏室里,他们肯定马上就会开始搜查。我从另一个窗户望出去,看见远处有一座石头的鸽房。如果我能不留痕迹地到达那里,那倒是个不错的藏身处所。因为我的敌人们知道我还能走动,一定认为我会跑到远处去,所以他们就大半会到草原上到处去搜寻。

我从破楼梯上爬了下去,在身后撒下一些谷壳,掩盖往了我的足迹。在磨坊地板上,在悬着一扇破门的门槛上,我也都撒上了谷壳。往外偷看一眼,只见我和鸽房之间是一片铺着鹅卵石的空地,人走过去不会留下任何印迹。而且谢天谢地,正好被磨坊挡住了视线,从那座大房子那边不会看见这边。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偷偷走过这片空地,转到那座鸽房的背后,想找个办法爬到屋顶上去。

这是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艰难的一件事了。我肩膀和胳膊疼得要命,虚弱眩晕得几乎站不住脚,但我还是勉强往上攀登。我蹬着墙上石头的突起和缝隙,拽着紫藤的枝条往上爬,最后终于攀上了鸽房的房顶。房顶上有一堵矮墙,我在墙背后找到一块地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昏昏入睡了。

醒来时,太阳正照在我脸上,头热得发烫。我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那有毒的烟雾好像使我全身的骨节都散了架,头脑也麻木了。从屋子那边传来了男人怒气冲冲的说话声,还有停在门口的汽车马达震动声。矮墙上有一段缺口,我挪过身子,从那儿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我看见有人从大屋子里出来,一个是头上包着绷带的仆人,另一个是穿灯笼裤的年轻人。他们一起往磨坊走过去,像是在找人。其中一个发现了钉子头上的破布条,向另一个喊叫起来。他们一起走回了屋子,又叫了两个人来,和他们一起搜查。我看出其中一个就是上午把我关起来的那个胖子,还有那个口齿不清的结巴,他们个个手里都端着枪。

他们在磨坊里搜了半个小时。我听见他们又是踢木桶,又是掀木板。然后他们走出来,站在鸽房下边激烈地吵嚷。我听见他们在狠狠责骂那个头包绷带的仆人。接着又听见他们在摸弄鸽房的门。有一会儿,我觉得他们几乎就要爬上来了,但临了他们又改变主意,回到大房子里去了。

整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就躺在上面受着滚烫屋顶的炙烤。最痛苦的还是口渴,我的舌头都干得动不了了。更教人受不了的是,不远处引水槽漏出的清凉水滴,不断叮叮咚咚敲击着我的耳膜。我看着那从草原上蜿蜒流淌而来的小溪,想象着溯水而上,直到山谷之巅、小溪发源的地方,那里一定是苔藓环绕,野蕨丛生,冰凉的泉水喷涌而出。啊,我愿意付出哪怕一千、一万英镑,只要能让我一头扎进泉水,尽情地喝个欢畅!

从鸽房顶上我可以看到整个荒原。我看到有两个人开着一辆汽车走了,还有一个人骑了匹山地小马往东而去。他们一定是去找我的,我祝他们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