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0/141页)

她睁开眼睛:幼儿园里出来一队睡眼惺忪的孩子,正在公园附近排队准备过马路。

白天的游魂,我过去生活的写照。夜晚让我恐惧。一片狡诈、野蛮的沼泽。我过去一直非常阳光,非常现实,随时准备抓住任何一个有形的、活生生的东西……那么,这一切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现在,我把自己完完全全托付给了黑夜,那是我唯一的避难地。黑夜的时空代替了我的白天。现在,身处在一种情欲的盲目之中,根本无法辨认出我的这张脸。

交通信号灯由红色变为绿色。孩子们的队伍开始移动了。他们脸上挂着微笑,小手紧紧地相互拉在一起。那个个头不高但却很健壮的女老师打了一个手势,孩子们开始唱歌了。他们拖着长音,咿咿呀呀,稚嫩的声音,落下,落下,柔和,困倦,麻木。一队昏昏欲睡、踉踉跄跄的影子。

伊里娜又一次闭上眼睛,猛烈地挤压着眼睑,然后重新睁开。她穿过马路,沿着石砖铺设的道路向上走,直奔公园的方向而去。她在第一张长凳上坐下来,头顶上是茂密的枝叶,四处伸展,形成了一个拱形的圆顶。

她从衣袋里掏出报纸,翻了开来:《我们的生活》,这是协会的全国性刊物。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刊头的红色大字,以及上方的口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多少年了,她对此已经非常熟悉了。这句口号出现在国内的每一份报纸、每一本杂志上面,出现在每一个办公室,每一所学校,或是每一家医院。看的次数太多了,倒显得有些视而不见了。这一次,她一遍又一遍地朗读着这动人的号召——仿佛她这是第一次体验这个口号带来的迫切和活力四射的节奏,这个节奏甚至还需要读者的回应。如果……会怎样呢?她清醒过来,自娱自乐地小声嘟囔着。联合,迫切的联合。如果……会怎样呢?

“协会复杂的任务。总书记针对群众组织和国家机构在贯彻执行总方针中应起的作用做出了指示。”

她翻阅着手中的报纸,廉价的纸张几近皱褶,油墨早已污染了她的手指。

“协会最佳锁匠得主。向最敬爱的领袖致敬。庆祝劳动节的活动。协会的荣誉退休摄影师。用社会主义的道德精神和正义感教育会员。”她翻到下一页,“第九次会议以来已经20年了。专业特长和在生产中吸收残疾人。”等等,等等。“和其他国家相同组织间的友好合作关系。残疾人协会的足球锦标赛。社会主义道德和正义感。为和平和扩大外部关系而努力奋斗。考察犯了错误的学生。社会主义经济的需求。劳工保障。协会周年庆典摄影展。吸收残疾人加入劳动大军。向敬爱的领袖致敬。”

一阵困乏向她袭来——呆滞、倦乏、懒散、怠惰、抑郁。她真想把自己的手掌贴在神圣的墙壁上,感觉它的那份冰凉,发出以下的疑问:“我们难道不如其他人吗?”然后,原地等待那空荡荡的回声。没错,她真的想把自己的两只手一起粘在修道院的墙壁上,提出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然而,身边的声音惊醒了她。

“一只鬣狗,她从前就是这样,用上百种要求对主任发起进攻,在会上大喊大叫,指责主任背叛工人阶级。上帝,好一个蛊惑民心的政客!后来,还差两天就要放年假了,他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他像一头受伤的公牛。你比通索尤还要坏,他对着她咆哮起来……你不认识通索尤?她很久以前提升为部长了。一个文盲,一个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她过去经常派人替她跑腿购物,向别人索要小礼物,而且,不管是谁的钱,她都来者不拒。这就是他喊叫的内容:你比通索尤还要坏!我帮过你,救过你家人的性命,提拔过你,保护你不受他人的攻击,送你出国,替你隐瞒你和那个司机的丑事。但是,你把你的办公室变成了一个肮脏的地方,一个公共厕所,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和你做那事儿,在走廊里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

伊里娜佝偻着身体,怀抱着自己的手提包,一动也不动,仿佛她没有感知到坐在她附近的两位年轻女士。她们也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她们正忙着议论那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