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1/141页)
从她们的语气中并不能听出什么不快的情绪。离她更近一点儿的那位女士声音似波浪,起起伏伏,荡漾着涟漪。坐在板凳那头的女士声音浑厚、有力,伊里娜能够想象得出,她一定是身穿毛衫和牛仔裤。
“主任就这样高声喊叫着:‘出去!滚出去!听见了吗?’我想,打那之后,他一定也很害怕。毕竟布雷坦代表的是党组织。她总是以这样的身份自居:她就是党。可以说,主任这样做,也是鼓足了勇气的。然而,事情的结局会很糟糕,我们很可能会落入困境。”
伊里娜慢慢站起身,离开了。小麻雀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们不如其他人吗?”那个声音随时都在问她。是的,她可能已经做出了回答,接着,她可能又否定了,不知道两个答案中哪一个更加令人伤感。最后,她可能以“找不到比这两个答案更为严酷的答案”结束这段对话。她回忆起蚁穴般的组织内部展开的那些对上帝不恭的游戏:黄油的生产,轮船的焊接,制服的缝制,舞会,讲演,发夹自行车假发唱片领带火车罐头胸罩火炮纸牌,等等,创造了一系列毫无疑义的人类竞争。
“哇,伊里娜,很久没见了!”
一个男人拍着她的肩膀。
伊里娜正在街边的报摊上翻阅一本草药指南。古老的治疗方法,草籽和草药。
这个男人个头很高,没有胡子,面色苍白。他的嘴唇很厚,鼻子很大,头顶斑秃,戴眼镜。一套褐色西装,咖啡色的领带,奶白色的脸庞。
“我记得你那时不戴眼镜。”她有些困惑,喃喃自语。
斯特凡·奥拉鲁,那时,他是工程系大四的学生,一个野心十足的人,他的勤奋和努力为他赢得了年级第一的荣誉,而这份荣耀原本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然而,那个人实在太马虎了,太不善于运用心计了。这个昵称为佛尼克的斯特凡起先击败了众多竞争对手,与小巧玲珑的劳拉同居,然后又与诺拉发生过短暂的关系,随后,令人吃惊的是,他娶了萨洛米斯。这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女子,很快就为他生了两个胖墩墩但视力有问题的孩子。他后来抛弃了他们,投入到一个年轻工程师的怀抱,这个女人会玩手球,美丽、结实、性感。在她之后还有什么人大家就不清楚了。佛尼克这个自负的家伙十分勤奋,工作效率也高。谁知道呢,没准他已经成功地把自己的特点变成了优势。
对的,他们很久没见面了,那时大家还很年轻。她想起了托莱亚、医生以及加夫通,还有那个始终在她梦里出现的疯子。
“还是这么爱读书?”他看着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一点儿也没有变。这可不可以理解成一种不幸的象征呢?”
伊里娜放下手中的小册子,正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这么说,你已经摆脱了你的不幸了?”轮到她发问了。
“还不能这么说!但是我坚持读古典文学。至于现代的文学作品嘛,我看不懂,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生活更加简单了——简单了许多。它提出问题,提供答案。明白无误的信息。”
“它给过你这些吗?你好像很满足。”
“你瞧,你也能够使用这么大的词语。这得益于阅读!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满足,或是不满足?毕竟我们都是知识分子,不是吗?你想听我抱怨说,我得了溃疡,或者,我找不到猪肉、奶酪,找不到针线?或者对你说,我像其他人一样,在一个没有暖气的公寓里度过了冬天?没有柠檬,没有纸巾,只有拥挤不堪的公交车?这就是你理想的谈话主题吗?咳,抱歉,我不愿意那么没档次。你知道,知识分子始终没有明白……”
伊里娜微微一笑。她想,佛尼克已经忘记,他自己刚才还一直在充当那个可耻群体的代言人。但是,他即刻反应过来了。
“矛盾?你认为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自相矛盾?咳,你知道,其实并不矛盾。受教育的群体在这里急剧膨胀。由于机器的使用,农民和工人已经发生了变化,感谢机器。今天,知识分子究竟是些什么人?医生,工程师,律师,教师,政治团体组织者。你别笑:没错,今天的政治组织者也属于这个群体……因此说,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不是那些在咖啡馆里闲聊的人,这是一个新生的、重要的阶级,它调整着社会的一切活动。我还能说什么?我从事着有趣的工作,家里一切都好,还有什么——我要开始哀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