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7/11页)

那个夜晚无疑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夜晚。拉朗夫人并没有夸大她朋友的音乐才能,我听到的歌声也是在任何维也纳之外的私人聚会中所听过的最动听的。有很多器乐演奏者,而且技艺高超。歌唱者主要是女士,都唱得很不错。最后,响起一阵不容推委的“拉朗夫人来一个”的喊声,她立刻从我身旁就坐着的长椅上站起身来,没有丝毫故作端庄,在一两位先生以及和她一道看歌剧的那位女士的陪伴下,走向主客厅的钢琴。我本该亲自陪她的,但是想到自己是被悄悄引进屋去的,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引起大家的注意,就坐在原位。于是我就这样失去了视觉的愉悦,虽然还不至于被剥夺听觉享受。

她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似乎很令人震撼——但是对我来说,这效果就更大了。我不知该怎样来确切地表述。毫无疑问,它部分来自我所沉浸的爱之情感,但主要是因为我对歌唱者那极端的感悟力的深信。任何艺术都无法赋予她这种风度或是她歌唱中那热情洋溢的激情。她所表达的《奥赛罗》中的浪漫——她唱出《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中“Sul mio sasso”这几个意大利字眼的声调——都还在我的记忆中回荡。她那低沉的音调是那么令人惊叹,那声音包含了三个完整的八度音阶,从女低音D一直延伸到女高音D,而且,尽管那声音足以响彻那不勒斯的圣卡洛歌剧院,却又带着细致的精确,征服了声乐中的每一个难点——音阶的起落、抑扬顿挫、或是装饰音。在她唱《梦游女》的终场曲时,她将最非凡的效果赋予了歌词:

Ah!non guinge uman pensiero

Al contento ond’io son piena.[5]

这里,她模仿了马利布兰,把贝利尼原来的歌词作了调整,使自己的声音降到次中音G,然后,经过很快地转换,把G唱高三个音阶,中间跳过了两个八度。

这些奇迹般的声乐表演后,她从钢琴边起身,又坐回了我的身边;我用最深沉的热情向她表达我对她的表演感到欣悦。我没说出自己的惊讶,但毫无掩饰地显出了吃惊的样子;因为某种细微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在普通谈话时某种声音上的颤抖和犹豫,使我原以为,她在歌唱时不会表现出什么非凡的技艺。

这下我们长久地、热烈地、不被打扰地,而且完全没有芥蒂地交谈起来。她使我讲起了很多自己早年的生活,而且她屏息凝神地倾听着我叙述的每一个词。在她的信任和爱面前,我毫无保留——觉得无法保留什么。由于她对年龄这一敏感问题的直率,于是我也怀着充分的坦率,不仅给她详述了我的许多小缺点,而且坦诚地承认这些道德甚至是身体上的缺陷,对于这些事的暴露,需要很大的勇气,也必然证实了我的爱。我谈到了自己大学时的轻率,讲到自己的放纵,那些狂欢喧闹的酒会,我的债务,还有逢场作戏。我甚至说到了自己有一次得肺病时的咳嗽,过去我一直患有一种慢性的风湿病,有一次还发过遗传性痛风。最后,我终于谈到了那很麻烦和不便的,但迄今一直被我小心掩饰的眼睛的近视。

“关于这最后一点,”拉朗夫人笑着说,“你这样袒露确实有点不聪明;因为,如果你不透露,我认为肯定不会有人责怪你这些的。顺便问一下,”她接着说,“你是否还记得——”尽管房间里很幽暗,这时我感到一片绯红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脸上——“我亲爱的朋友,你是否还记得这副小小的眼镜,它现在就挂在我的脖子上?”

她说着,在手指间转动着那副在歌剧演出之夜曾那样地征服过我的眼镜。

“历历在目——啊!我当然记得啦,”我高声喊道,动情地捏住那只把眼镜递给我看的精巧的手。那副眼镜是个复杂而精美的玩意,雕工精细,饰有金银丝线,并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也能感觉出它的珍贵。

“好吧,朋友,”她又恢复到某种令我惊讶的热诚真挚的态度中——“好吧,朋友,你已经热切地恳请我馈赠你一件你会欣然觉得是无价的东西。你请求我明天就与你结婚。如果我答应你的恳求——而且,我要补充一下,也答应我自己内心的恳求——难道我不该有资格要求你给予一个非常——一个非常卑微的回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