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6/11页)
对于我的急切,她报以微笑。她讲起了关于体面的那套老话——那无端的害怕阻碍了那么多人获得幸福,直到幸福的机会永远地离开。她留心到我几乎未加思索就让朋友们知道我渴望与她厮守——因为我没法抑制不说——因此我根本不可能隐瞒我们初次相识的日子。于是她羞红了脸,说这太急了,火速结婚不太妥当,不太得体,不正常。她说这些话时有种动人的天真,这令我陶醉,又让我忧伤,并说服了我。她甚至还笑着责怪我的卤莽和草率。她请我记住,我确实连她是谁都不了解,不了解她的身家财产,不了解她的亲戚朋友,也不了解她的社会地位。她叹了口气,求我重新考虑求婚的提议,并把我的爱归结为冲动,归结为孩子气的渴望,归结为幻想或是暂时的幻觉,是想象所创造的没有根基、不稳固的产物而非发自内心。她说着这些话,那迷人的暮霭带来的阴翳聚拢过来,在我们周围越来越深沉。说着,她那仙女般的手温柔一按,在甜蜜的一瞬间,就将所有的争论轻轻抛开了。
我尽所能地答复她,像一个真正的恋人那样。最后,我不屈不挠地诉说着自己的专注和情感,说她无比的美丽,说我热烈地爱慕着她。总之,我怀着令人折服的激情,诉说在爱的过程中的危险,说真爱从不会一帆风顺,并由此推论,把这过程人为拉长是明显危险的。
我后面的论点似乎终于软化了她的执拗。她温和了些,但她说还有一个麻烦,而且她确信我没有好好考虑过。这是个很微妙的问题——尤其是对一个女人而言。她觉得,提到这一问题,她就得牺牲感情,不过为了我她可以作出任何牺牲。她暗示的是年龄问题。她问我是否了解——是否真的了解——我们之间的差异?丈夫的年龄应该比妻子大几岁——哪怕十五或二十岁——才能被世人所认可,而且在事实上被世人认为得体;但是,她总愿意接受妻子的年龄不应该超过丈夫这个观点。不正常的年龄差异会——经常会——导致,唉!导致不愉快的生活。此刻,她明白我的年龄还不过二十二岁;而我则正相反,也许没意识到,我的欧仁妮比我大出不少。
这一番话语体现了高贵的灵魂和真挚的尊严,这使我欣喜,令我动心,也恒久地坚固了我的爱。我几乎抑制不住这捕获了我的狂喜。
“我最心爱的欧仁妮,”我喊道,“你在说些什么呀?你的年龄是比我大,但这又怎样呢?世上的习俗有着太多传统的荒谬。对于像我们一样相爱的人,差一年和差一小时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说,我二十二岁,这没错:事实上,你马上就可以说我是二十三岁。而你自己,我最亲爱的欧仁妮,年龄不会超过——不会超过——不超过——超过——超过——超过——”
我停顿了一会儿,期待拉朗夫人会插话透露她真实的年纪。但是法国女人说话不会直截了当,对令人尴尬的询问总是略施小计来作为答案。这会儿,欧仁妮似乎在她怀里寻找着什么,这样持续了片刻,最后,一帧肖像掉落在草地上,我立刻捡起来,交还给她。
“拿着吧!”她带着一抹最销魂的笑容说道,“为了我,拿着它——为了它比真容更美丽的缘故。还有,在这件小礼品的背面,也许你会发现你似乎想要的信息。现在,天确实渐渐黑起来了,但是你可以在早晨空闲时再看。同时,今晚你该送我回家。我的朋友们要开一个小小的音乐晚会。我保证你能听到一些美妙的歌声。我们法国人并不像你们美国人那么拘泥细节,我不费周折就能把你带进去,就说你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说着,她挽起我的胳膊,我陪她回家。那座屋宇十分精美,而且装饰得也很有品位 。然而,对于后者我并没有资格来评判,因为等我们到达时,天正好黑了,而且在炎热的夏季,美国的高级寓所很少在一天中这最令人惬意的时刻点灯。我肯定,我们抵达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在客厅里点起了一盏罩着灯罩的太阳灯。于是我看见,这间公寓的装饰品位出奇地好,甚至可以说是辉煌,但是套房的另外两间房子,也是大家主要聚集的地方,却在整个夜晚都保持一种宜人的幽暗。这一做法考虑很周到,可以让大家有光明和幽暗的选择,而我们大洋彼岸的朋友对此倒应该十分乐于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