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9/11页)

“是的,”我说,“你记性真好;确实,我美丽的欧仁妮,逃避这小诺言所表达的意思并非我的本性。瞧!看呀!刚好合适——相当合适——不是吗?”于是,我把那副镜片调整到普通眼镜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放到恰当的位置;这时,辛普森夫人正了正帽子,抱住胳膊,挺直坐在椅子里,有些僵硬和古板,而且,事实上,那样子有点不太体面。

“天呐!”我刚把那眼镜框架到鼻子上就这样喊出来了——“天呐!我的天呐!——哎呀,这眼镜是怎么了?”我赶紧把它摘下来,用一块丝绸手帕细心地擦拭着,然后再戴上去。

但是,如果第一次佩戴时,已经有什么事情让我觉得惊讶的话,这第二次的惊讶已激化为震惊了;而这震惊是那样剧烈——那样极端——实际上我可以把它称为恐慌。这可怕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吗?——我能吗?——这就是症结所在。那是——那是——那是胭脂吗?还有,那些是——那些是——是欧仁妮脸上的皱纹吗?还有,哦!天哪,我的老天,我的神呀!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她的牙齿是怎么了?我把眼镜猛地摔到地上,跳起脚,直立在地板中央,面对着辛普森夫人,双手叉腰,龇牙咧嘴,一边直冒汗,可是,这同时,因为惊吓和愤怒,我又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早已经说过,欧仁妮·拉朗夫人——就是说,辛普森夫人——说英语不及她写英语流利;为此,在通常情况下,她很得体地从不尝试说英语。但愤怒会使女士走极端;现在,辛普森夫人就非常极端地试图要用她从未完全理解的语言来进行交流。

“好吧,先生,”观察了我片刻之后,她说道,显然非常惊讶——“好吧,先生?——然后呢?——现在怎么样?你跳的是不是圣维图斯舞?[6] 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隔着袋子买猫?”

“你卑鄙!”我边说边大口喘着气,“你——你——你这恶毒的老巫婆!”

“啊?——老?——我还算不上那么老吧!我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正好八十二岁。”

“八十二!”我喊着踉跄地走到墙边,“八百二十万岁的老狒狒才是!那画像说你才二十七岁零七个月的!”

“没错!——就是这样!——一点没错!但是那张照片是五十五年前画的,那时我和第二个丈夫拉朗先生结婚,我就请人画了那张肖像送给我和第一个丈夫穆瓦萨尔先生生的女儿!”

“穆瓦萨尔!”我说。

“是的,穆瓦萨尔,”她说着,一边模仿我的语音,说实话,说得很拙劣;“那怎么了?你知道穆瓦萨尔?”

“不知道,你这老妖怪!——我根本对他一无所知;只不过我曾经有个前辈叫这个姓,很久以前。”

“这个姓?你为什么说姓这个姓?这是个很体面的姓;瓦萨尔也是——也是个不错的姓。我的女儿,穆瓦萨尔小姐,她和瓦萨尔先生结了婚;这姓可是很受人尊敬的。”

“穆瓦萨尔?”我叫道,“还有瓦萨尔!天哪,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说的是穆瓦萨尔和瓦萨尔;对此,如果没什么不妥的话,我还要说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我女儿的女儿是瓦萨尔小姐,她嫁给了克鲁瓦萨尔先生,然后,我女儿的外孙女克鲁瓦萨尔小姐又嫁给了弗鲁瓦萨尔先生;我想你是要说这姓不太高贵吧。”

“弗鲁瓦萨尔!”我说道,开始要晕厥了,“唉,你肯定不是在说穆瓦萨尔,还有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吧?”

“我说了,”她回答,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将两条腿完全伸直;“是的,穆瓦萨尔,还有瓦萨尔、克鲁瓦萨尔和弗鲁瓦萨尔。但是弗鲁瓦萨尔先生是一个你们所说的那种笨蛋——他像你一样是头蠢驴——他离开了美丽的法国,来到这愚蠢的美国——我听说,他到这里后,生了个很笨很笨、笨透了的儿子,不过我还没见到过他——我和我的同伴斯蒂芬·拉朗夫人都没见着过他。他名叫拿破仑·波拿巴·弗鲁瓦萨尔,我想你会觉得这也不是个令人尊重的姓名吧。”

无论是这段话的长度还是内容,都确实使辛普森夫人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说完这些话,从椅子上跳起身,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在跳起来的时候,她的整个裙撑都掉落在地板上。双脚站稳后,她咬牙切齿地挥动着双臂,卷起袖子,朝着我的脸晃着拳头,最后,她从头上一把抓下帽子,大堆最最昂贵和乌黑美丽的假发也随之被摘下来,猛地扔到地上,她一边还大声叫着,并歇斯底里地在上面跳起了一种西班牙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