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运动以及内战政治(第5/12页)

但是,内战期间学生运动最激进的势力不在平津地区——那里主要的学术机构已经随着政府迁到了西南部,而是在大量学校和学生原地不动的上海和南京。日本的占领为这些学生提供了一组不同的经历:学校中国民党影响的中断,国民党恢复管理以来的秩序混乱以及幻想破灭、政府从战时转到和平时期教育新政策的不公正。鉴于学生行动主义的传统,反战和与国民党政府敌对这两个互补的主题势必在内战时期主宰着学生抗议。

到了1947年,围绕着具体问题:内战带来的生计艰难和政府采用压制措施对付抗议运动,这两个主题合而为一。具体问题之二随着教育系统由国家资助和之后政府对学术生活多方面的干涉而变本加厉。因为这些问题直接触及了学生的生活,使得年轻人倾向于接受并践行前辈知识分子的智慧论述——后者估量了国民党统治的性质以及全民族为维护它的统治所必须支付的代价。[68]

1947年春,作为政府注定要失败的改革措施的结果,南京—上海地区的经济困境到达了顶峰。[69]然而,学生的经济困难不仅包括了通货膨胀和经济失策造成的直接损失,还涉及毕业后越来越少的工作机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合格的文科学生——中国大学产出最多的人才——可以期望有相当稳定的职业,比如教师或者官吏。到了战争末期,在1947年毫无疑问情况在持续恶化,这类工作的薪水已经降至糊口水平了。更重要的是,在生活成本攀升和共产党控制领域逐渐扩大的双重打击之下,可供职位的数目本身也在减少。

1947年7月,据估计北平当年的大学毕业生将有三分之二找不到工作——虽然工科学生比文科或法科学生状况要好一些。一年之后,交通大学800名工程技术类毕业生中,只有少数人仍对找到工作抱有希望。以前,国家资源委员会吸收了很多交大毕业生。随着共产党控制了东北和华北的大部分区域,委员会在1948年夏几乎没什么工作缺口。[70]直接由战争造成的生计艰难就这样变成了个人问题,这让贯穿于学生抗战运动始终的“反饥饿”主题具备了现实性。战争产生的经济动荡必定对学生的反战抗议有很大的助推力。[71]

然而同样重要的,是政府试图控制学生所采用的方法。我们已经追溯了这些方法造成的学生的逐渐疏离。“学生被共产党操控”的设想以及在此基础上拟定的政策,明显地与现实有出入,由此制造出来的问题令政府左支右绌。在这方面最事关重要的不是为了躲避逮捕而逃到共产党辖区的人,因为他们的人数相对较少。更重要的是政府把所有学生活跃分子都无差别地当成共产党嫌疑犯,因而引起了广泛的不满。就像我们过后会见到的,这不一定会使得学生在总体上亲共,但是它激化了他们对政府的反对。

总的来说,学生分辨不出他们中间的共产党特务,因为特务不敢表现得太出格,至多像一般学生活跃分子那样。但是不论是谁,都因为反映了学生阶层的普遍情绪,而被一律威胁、殴打和逮捕。政府喊“狼来了”次数太多被学生不齿,后者不时帮助黑名单上的学生领袖逃逸而不过问他们究竟是不是共党分子。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此政府在与学生打交道时犯下的致命错误之一是相信只要把他们当中的共产党煽动者除去,学生的抗议运动就能得到平息。[72]

政府“平息”学生骚动的努力的失败是因为它拒不承认关于学生抗议运动的一些事实:学生抗议运动是自发的;让学生变得激进的是内战本身和政府的压制对策;在运动中最活跃的学生,与国民党的青年工作者不一样,是真正的学生领袖(他们的表率作用体现在行动主义和智能方面),代表了普遍的对战争的厌恶和对国民党的不满。

学生的政治态度

虽然学生和政府之间的鸿沟加深,除了一些表面的现象,学生并没有显示出对哪一个政党更为青睐。比如,从学生运动的措辞中就看不出学生对中国共产党的态度。这个被禁话题文献资料的缺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要试图估计共产党事实上在学生中拥有多少支持以及学生与政府的对抗多大程度上反映了他们政治上改投共产党的意愿,这个问题就变得至为重要。毛泽东毕竟在1947年5月示威的几个月后提到中国共产党已经“在国民党统治区,在国民党控制的大城市,也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73]。这是相当准确的评价还是抑或毛不以为意地用了一点修辞?各类报告各执一词,表明这个问题甚至对当时的外国观察者来说也是一个难题。[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