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运动以及内战政治(第4/12页)

被控告资助共产党的学生很少受到公审,但是这一次却设置了公审环节,报界相当详细报道了审判程序。证明被告人有罪的最重要的证据之一是死去学生按了手印但没有签字的供认书以及其中一位被告人一份相似的未签字的承认控告的声明。法庭被告知他当时拒绝签字。在庭前证词中,三个被告否认了所有他们在共产党指使下行动的控告。

根据他们的证词和辩方律师的陈述,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新潮社的成员。新潮社与共产党的一个社团重名,但与它没有任何关系。该社团于1945年在浙江大学成立,到1947年11月成员数有17人,所有人都是农学院农艺系的学生。17个成员中的13位最近毕业,住在7所不同的城市和台湾。不过,该社团每一位成员被要求将每月收入的5%贡献出来,作为运作桃园的基金。学生们尝试培养一些新栽种的、三到四年内不会结果的桃树。社团还发行一份只包含农业文章的墙报,该墙报在大学已注册。

学生与共产党唯一实质的联系是他们被捕时搜出的书和小册子。他们承认小册子在社团成员中流通。成员们被要求学习完书目列举的阅读材料后写报告。有的书目以及学生拥有的资料是共产党出版的。被告强调所有的资料来自政府认同的合法书店,有的书购自重庆。指控称被告采用共产党人的学习方法,也就是读完相关资料后写报告。被告在为自己辩护时回答,没有人看过这些报告,社团的学习事实上基于一篇题为《学习哲学的问题》的文章。该文章发表于一份与共产党无关的学术杂志上。[65]

假定学生的陈述可以姑且信之,该案件也许提供了一幅比法庭裁定更真实的画面,显示了共产党对学生影响的性质。似乎很有可能年轻人出于对共产党的阅读材料感兴趣,而不是因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密谋任何行动而受到惩罚。根据一位浙江大学前学生的回忆,20世纪30年代该校确实存在着一个共产党政治小组,这样的组织在1947年同样也应该存在。另外,地下共产党员确实试图在学生中传播阅读资料。但是于子三案出示的证据中,没有一个显示被告实际上是秘密特务。加诸他们的宣判也不支持这点:考虑到正式控告的严重性,这些年轻人本来应该被判死刑——而不用大费周章地公审。当局将该案例公开似乎是想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但此举看上去不像是要“彻底切断浙江大学农学系与共产党之间的一切秘密联系”。

然而,证据的确显示学生对共产党这个(执政党)备选项非常感兴趣,以至于明明知道被发现后果不妙——当时人人都知道这点——还在继续学习相关知识。国民党领导不信任学生运动有一定道理,但是错在原因。学生抗议活动与延安广播或共产党报纸口径常常一致,很显然更多的是因为共产党出于政治敏感表达了对学生反政府反内战活动的支持,而不是共产党影响了这些运动。另外,内战本身使得学生阶层内部对国共冲突的升级和共产党反对者的性质产生了好奇,信息的匮乏更增长了这种好奇。然而就是在这些较为公开的互动层面:对公认问题的共同关注,对(执政党)备选项共产党的好奇——共产党也许在此时对学生施加了最大的影响。国民党领导坚持声称——并且显然相信——一个小而具有战略意义的共产党骨干小组对学生的抗议负有责任,因此他们从来不严肃地试图解释为什么如此多的学生参加了抗议。假如政府这样做了的话,它将能理解为什么它的青年工作者无法获得大众追随,无法让大众拥护战争和国民党。学生的不满特别聚焦在几个方面,抗议之激烈似乎都应该事出有因。

学生阶层的高度政治性植根于中国学生的近期经验,除此以外,还源于学者不仅精于学,而且专于仕的传统角色。学生很明显相信他们能动员起民意,然后凭借这种方法给政府施压,使后者回应他们的要求。他们的观点与上溯至1919年“五四运动”及之前的20世纪学生行动主义传统完全一致。

此外,较近一些的抗日战争经验为学生扮演反战抗议者这一新角色做了准备。当来自北大、清华、南开和其他学校的学生踏上了艰苦的去西南的旅程,他们是作为一群抗日爱国战争的先驱在跋涉。[66]他们离开了家,离开了在中国顶尖教育机构井然有序的安全生活,忍受了这种背井离乡和颠沛不定的流亡生活——包括食物、住房、教育设备的短缺以及教学质量的下降——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长期战争的艰苦。评论到学生怎样受到抗日战争的历练时,《京师日报》主编余才友写道:“昨天的学生主张‘民主’,主张‘科学’,反‘帝’,反‘封建’,这理想到今天还没有改变……不过,今天的学生的理想是通过了社会的磨炼的,他们的热情是通过了社会的冷压的。所以,今天的学生的言行是更结实,更坚定了。”[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