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8页)

一天,李明强看到一群孩子在追打傻志强。他冲上前去,使出了“山羊胡子”教的拳法,打得他们哭爹叫娘。他举着拳头冲着那帮四处逃蹿的孩子喊:“谁敢打我哥哥,我就打死谁!”

村民们找到李明强家里。李铁柱就让李明强跪在地上,当着人家的面用扫帚疙瘩,打得李明强全身青一块紫一块。

李明强咬着牙,跪在地上,任凭李铁柱怎么打,不哭,也不叫。

笑二嫂在一旁数落着:“你知不知道,你爸你妈都是右派,在这个村儿里,咱谁也惹不起。”

李明强不说话,低着头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瞟着泪流满面的笑二嫂,心里想:“我知道,哥哥就是为了保护你才让人家打傻的。”

李明强在家里挨过打,出去还是照样打架。一对一,一对二,一对十,他都打。打赢了,回家挨打;打输了,回家还是挨打。总之,李明强总是挨打,他用他幼小的身躯对抗着村里孩子们的拳脚棍棒坷垃石头和爸爸的扫帚疙瘩。他不怕别人骂他“小右派”、“狗崽子”,最恨爸爸一边打他一边骂他“狗改不了吃屎。”

李明强挨打的时候,笑二嫂总是哭。半夜里,笑二嫂常常和李铁柱吵架,说把孩子打重了。李铁柱总是叹气,还说,有种,像我,像我的儿子!李明强听到了,认为自己不是李铁柱亲生的孩子。

李明强出门还是打架,回家还是挨打。有所不同的是,笑二嫂总是抢在李铁柱的前头,让李明强跪下,高高地举着扫帚疙瘩,重重地砸下来,落在他身上却比李铁柱打得轻多了。

李明强跪着,挺着,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着笑二嫂,心里荡起一股暖流——妈是亲妈。当他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见李铁柱不注意他的时候,嘴角就露出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纹。天常日久,李明强就养成了一个非常显著的微妙动作,就是爱从四十五度角斜视他人,并且嘴角常泛起一缕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纹。

有一次,笑二嫂打累了,把扫帚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李明强哭着说:“孩子,你咋就不会跑呢!”

李明强学会跑了。是那年勤工俭学,学校组织溜红薯。到犁过的红薯地里,大学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每人选一块儿自认为有红薯的地方,一镢头一镢头地排着刨。小学生没力气,拿着小镢镰儿,东一下西一下,捡一些地表面的红薯尾巴。

那年,李明强上二年级,是小孩子。但是,李明强和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样,他有劲儿,像大人一样,宁下千镢,不离一窝。而且,他注意观察,专刨那犁不到的地角和大土甓[2]压着的地方。

那一天,李明强溜了很多红薯,一大箩筐都没有装完,就把剩下的给了同班一个远房亲戚。他看到同班的学生都是溜了一篮儿底儿小红薯尾巴,有的连一斤重都没有,就灵机一动,把一些大个头儿的红薯掏到家里半箩筐。就这样,李明强在班里还是第一名,比他那名列第二的远房亲戚多出7斤,受到了学校的表扬。可是,那个远房亲戚不但不领李明强的情,还向老师告了密,说李明强把大红薯拿到家里去了。

老师审问李明强,李明强死不认账,顶撞老师说,我认为是他们都把大红薯拿家了,要不,为什么他们交的瓜儿都那么小,又那么少,我比他们多那么多?!老师没话说,整天让李明强站在讲台上反省。

一个星期过去了,李明强还是不承认,气得老师抓着他的头发向黑板上猛撞三下,撞得李明强两眼直冒金星,李明强咬着牙,忍了。谁知下课了,大队支书的儿子张根,又领着他们四年级的几个男生来到了二年级教室,按着李明强的头向黑板上碰。李明强急了,使出了刘爷爷教的撒手锏,打倒了一片,把大队支书的儿子张根送进了医院。李明强因此被停学,他的爸爸妈妈也因此又被游斗了几天。

从此,活泼、热情、充满遐想的李明强变了,变成了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孩子。别人打他,他总是拚命地跑。妈妈噙着眼泪哽咽着夸他:你做得对,谁要打你,你就跑。你跑得最快,他们谁也追不上。

冬去春来,夏没秋至,孤寂和耻辱伴着李明强又过了一年。在谷子上场玉米穗堆垛山民们庆祝丰收的时候,县剧团到村里慰问演出,李明强和一群孩子跑去看热闹,在刚刚搭起的舞台上蹦跳、折跟头儿,唱样板戏、信天游,剧团团长一下子就看上了李明强,并走访了家里,问李明强的父母愿不愿意让孩子上他们办的戏校。这对李家来说,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大好事,当下就敲定了,过了中秋节让李明强到县剧团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