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页)

[1]的土坑上铺上褥子让李明强躺着,爸爸把东西都放到磨盘上,他们两人默默地清扫着磨道。牛粪驴粪加人尿,又臭又臊。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爸爸点上了煤油灯,磨道里一片昏黄。条件反射,点灯吃饭,李明强的肠胃开始打起仗来。他看看爸爸,瞅瞅妈妈,两人都阴沉着脸满腹心事,就抿抿磕肿的嘴唇,不敢吭声了。

恍惚中,哥哥李志强领着一个人走进了磨道,是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大爷。妈妈让李明强叫“爷爷”,李明强动了动嘴,很痛,没叫出声。

“山羊胡子”凑过来,摸摸李明强的头,看了李明强肿得肥嘟嘟的嘴唇,掉了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瞧把孩子磕的,瞧把孩子磕的!”

那晚,雨后的天空挂着稀疏的星星,山野里阴冷潮湿,压得人喘不上气。“山羊胡子”背李明强在前边走。笑二嫂背着行李挎着包袱跟在后边,不住地哽咽着说:“明强,到爷爷家,听爷爷的话。”

走到三岔路口,“山羊胡子”停下来,朝后面看了看。笑二嫂用衣袖拭了把眼睛,向“山羊胡子”扬扬手,低声说:“走吧。”

“山羊胡子”没动,怔怔地等挑着担子的李铁柱和挎着竹篮儿的李志强摇摇晃晃地追上来,咳嗽一声,转身离去。

笑二嫂在身后哭着喊:“强子,听爷爷的话!”

李明强回过头,依稀看到父亲没入另一条山道,母亲站在路口看着他的方向哭,十二岁的李志强大喊一声:“弟弟!”扔下篮子追了上来。

“山羊胡子”头也不回,箭步如飞,不一会儿,就把李志强的哭叫声甩掉了。李明强趴在“山羊胡子”的背上,泪流满面,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山羊胡子”住在深山里,两间茅草房的外墙上挂满了玉米、豆角、辣椒和许多李明强不认识的东西。院子不大,一棵又粗又高的老槐树几乎把院子遮严了。就在这棵老槐树下,“山羊胡子”告诉李明强,他的爸爸妈妈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是英雄,打过仗,负过伤,是国家的功臣,是受坏人迫害才搬到南窑湾来。他们住的窑洞,是杜甫出生的地方。杜甫是诗圣,留下了万首诗,传了千百年。村里的人都为他感到自豪,给他盖了祠堂,立了石碑,塑了泥像,树了牌位,让子孙朝拜,求赐聪明。他说:“你们住那里,村里人本来就不愿意。你又把杜甫的像摔碎了,人家不打你?不让你们住那里也是对的,巩县多少年才出杜甫这么一个人。”

李明强抿了抿被打肿的厚嘴唇,很疼。他回想着和小伙伴们在窑里捉迷藏的情景,大伙追着、叫着、笑着。突然,“轰”的一声闷响,摆在窑中的杜甫塑像倒在地上摔碎了。孩子们吓得不知所措,听到一声“快跑”,便一轰而散。李明强也跟着跑出了家门……

“不是我推倒的。”李明强动了动那“肥嘟嘟”的嘴唇,喃喃地说。

“那你为啥……”

“我怕他们挨打。”李明强闭上了眼睛。那天下雨,村里的大喇叭喊“地富反坏右”去修路,不知什么时候被划成“右派”的爸爸妈妈去了,让七岁的哥哥在家里带他。哥哥说妈妈有病,要去帮妈妈,给他一块馍,让他自己看家。哥哥走了,几个小伙伴在大门外叫他,听说他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不在家,这帮平时都不敢上他家玩的孩子就斗着胆子拥进了他家。

“好孩子!”“山羊胡子”一把把李明强搂在怀里。许久,老人抚摸着李明强的头,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明强说:“我们强子就是在杜甫出生的窑里生的,说不定能沾上点灵气,长大能成个大诗人。”

李明强也曾听爸爸和妈妈说过杜甫,他那时不懂,也没在意,更不知道自己住在杜

甫故居。现在被人打了,被人赶出了家,便在内心深处打下了深深的印记。他听了“山羊胡子”的话,知道自己和诗圣杜甫出生在一个窑洞,就发誓要成为大诗人,搬回那个家。就是那天,“山羊胡子”煮了四个鸡蛋,说是给李明强过四岁生日。

李明强的嘴很痛,但是鸡蛋很香,他一点一点地吃。

李明强的嘴还没有消肿,“山羊胡子”就把他带到山林中的一块凸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