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8页)

希望的阳光终于照耀在了李明强的身上,他乐了。因为爸爸妈妈不让声张,他绷着嘴偷着乐,不安分的舌头将活动了好几天的一颗下牙顶了下来,咸咸的血流进了喉咙。

李明强绷着嘴将口中的咸味全部咽下,妈妈说吃十斤面还养不了一滴血呢,他不能让自己的血白流。他拿着漱得白得扎眼的下牙跟笑二嫂说:“妈,掉了。”

“是那颗下牙吗?”笑二嫂一边和面一边问。这天,笑二嫂的心情格外好。

“嗯。”

“那就去——扔您四奶家的房坡上。下牙应该往上扔。”笑二嫂的话里带着笑,“俺明强长大了,该出头了,下牙是向上长的,往上扔,长得好。”

李明强听了,差点掉泪。他记得他告诉妈妈上牙掉的时候,妈妈像一头发疯的狮子,空前绝后地打了他,狠得可怕,将一把新炊帚都打散了。

那天,李明强和同学们一起为生产队捡麦子,和往常一样,人家骂他是“右派崽子”,都远远地躲着他。

李明强独自一人走到一块地的边沿,突然看到了在批斗会上,举着镢杷打他爸爸的张虎,在下边地根部举着镢头溜地边,那一镢一镢的样子,就幻化成了打他爸爸的情景。

李明强放下小篮子,向四周看了看,抱着一块坷垃,瞄了瞄,丢了下去。那坷垃带着风落在张虎弯下的腰上,坷垃开花了,张虎一头栽倒在地里。

李明强提起篮子,撒脚丫子就跑,跑到离案发地点最远的地方,假装没事儿似的捡麦子。他一边捡,一边绷着嘴偷着乐,不安分的舌头顶掉了活动了几天的上牙。下工回家,李明强拿着漱得白得扎眼的上牙对妈妈说:“妈,掉了。”

“扔到嘴儿坡去!”妈妈没好气地说。

李明强知道妈妈不开心,出了大门,将上牙扔到坡下,一蹦一跳地跑到窑里,想跟妈妈讲讲“坷垃”的故事,让妈妈高兴一下,谁知他刚进窑,妈妈就拿起案板上刷碗用的炊帚,厉声喝道:“跪下!”

李明强“扑通”一下就跪在妈妈面前,抬起头,望着妈妈,一脸的迷惘。

“跪里边去!”妈妈用炊帚疙瘩指着隔子说。

李明强就爬着进了隔子,跪在里边等母亲发落。

“说,是不是你砸的张虎?”妈妈用炊帚疙瘩点着李明强的鼻尖问。

“嗯。”李明强使劲儿地点了下头,心想,坏了,肯定是有人看见了。可他当时看过了,四周没有人啊。

“让你害人!让你害人!小小年纪,你咋恁毒哩你!你心咋恁狠哩!你随谁呀你,背后害人,算人吗!我叫你害人,我打死你这个孽种!你认为没人看见就没事儿了,我一猜就是你……”妈妈骂一句,打一下,打几下,骂一句,像一头发疯了的狮子。

李明强从来没见妈妈发过这么大脾气,将一把新炊帚都打飞了,炊帚毛儿散得满窑都是。但是,李明强在妈妈的打骂声中,也弄清了,外人根本不知道,是妈妈自己猜到的,知子莫如母啊。李明强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妈妈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

妈妈手中的炊帚疙瘩打没了,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好好跪着给我想想!”说完,将藏钱的瓦罐抱到床上,底儿朝上往下一倒,李明强家的全部现金都展现在床上。妈妈放下瓦罐,用一张麻黄纸将那些纸钱钢镚儿一起包上,往怀里一掖出了门。

妈妈还没有回来,李明强就听见张虎的老婆在吆喝着骂:“尻您娘,还算有点良心,给俺院里扔一包钱。你以为给几块钱就算了事喽,没门!俺要报公安局,破案抓了枪毙你……”

李明强哭了,刚才妈妈打得那么狠,他都咬着牙没有掉泪,现在他哭了,为人家骂得那么难听,为妈妈那么善良,为他们家里那仅有的几块钱。要知道,这钱,是爸爸挨批斗被张虎他们打伤住院,妈妈卖母鸡和鸡蛋换的钱呀,是为了给爸爸治病用的,他李明强现在还在为赔同学一支一分钱的铅笔而作难呢!

李明强抱头痛哭,连妈妈回到身边都不知道。妈妈厉声说:“不许哭,男孩子要有志气,哭顶屁用。”妈妈咽口唾沫,低声说:“起来吧。谁要问你,不能承认。打死你,也不能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