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谜一样的雍正和年羹尧之死(第3/9页)
还有的臣子自己本身就被皇帝的高风亮节感动了,如云贵总督鄂尔泰在谈到自己的心得体会时,就很激动地表示:“捧读圣谕,在为皇上感动的同时,自己还感到很惭愧,不是为了一个曾静,而是为了天下千百万人民。如果不是有大智慧、大光明,无我无人、惟中惟正,有几个人能做到皇帝这样?”(《朱批谕旨•鄂尔泰奏折》,七年四月十五日折)臣子们的这些报告,可能使雍正皇帝十分欣慰。雍正死后,鄂尔泰全力帮助乾隆皇帝销毁《大义觉迷录》一书,则是另外一回事儿。时代不同了,当然要有不同的表现,这本来就是帝国官员必备的基本功之一。
受此案牵连的其他人,可就没有曾静师徒那么幸运了。当时,有一位名气很大、但已经过世很多年的大学者,名叫吕留良,是浙江石门人。他援引圣贤的教导,认为“华夷之分,大于君臣之义”,因而,思念明朝,痛恨大清。康熙十八年开博学鸿儒科时,他也在举荐的名单上,但誓死不去参加考试;为了避免受到纠缠,他索性削发为僧,出家做了和尚。曾静对这位吕留良特别崇敬,在他的思想中汲取了许多精神力量。
张熙去西安投书前,专门前往吕留良的故乡,拜见他的后人和学生们,希望大家协力同心,实现老夫子生前的遗愿。这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慷慨激昂一番还可以,想看大清朝出洋相也是真的;但若论起干点什么,却谁都不知道从何谈起。这令张熙失望之余,可能还有点瞧不起他们。
如今,他们全部被牵连进来。吕留良及其儿子已经死了,但他们还有家族、亲人、后人、学生、学生的学生、朋友、刻印过他的书的人、购买和收藏他的书的人,还有他的追随者、崇拜者,譬如,有相当高级别的政府官员供奉着吕留良的牌位等等。于是,已经死的人,要掘出他们的尸体,把他们的尸体再杀死一次;活着的人,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者外,大多受到了秋后处死、抄家为奴、流配千里、削职罢官等处分,人数众多,不一而足。
就这样,曾静的一个白日梦,带出了一个吕留良大文字狱案,又由此扯出无数小文字狱。纳兰性德的老师、备受康熙恩宠的徐乾学早已作古,他的儿子名叫徐骏,是个骄狂暴劣的高干子弟,年轻时曾经给自己的老师下毒,害死了责罚他的私塾学究。此人作诗一首,诗中有个对偶句,曰:“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我国文人对着那清风明月已经伤感惆怅了数千年,现如今很快被人举报,给这老掉牙的俗套赋予了崭新的政治内涵。举报者认为,徐骏他“思念明代,不念本朝,出语诋毁,大逆不道”。雍正同意这一判断,按照大不敬罪,将他斩首。(《清世宗实录》卷九十九,八年十月庚戌条)
这就难怪了,后来,有人写诗曰:“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倒还真把那陈词滥调写出了一点新意和情趣。谁知,大清朝的皇帝面对着这一联不错的佳句,看来看去,愣是从中看出来:这两句诗是在嘲笑他没文化,于是将那倒霉的诗人杀死。
沈在宽是吕留良学生的学生,曾经作诗曰:“陆沉不必由洪水,谁为深州理旧疆。”他还抄录了一位叫黄补庵的文人写过的两句诗:“闻说深山无甲子,可知雍正又三年。”如今,沈在宽被皇帝下令立即处死,黄补庵已死,家人妻子发配至功臣家中为奴,父母祖孙兄弟全部流放二千里。对于沈在宽教的学生们,皇帝念伊们尚且年幼,姑且饶过。(《清世宗实录》卷一二六,十年十二月壬子条)
在这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时刻,偏偏有人在另外一个方向上让已经很辛苦的皇帝不能省心。譬如,杭州有一个叫陈诠的人,自称是读书人,也捐了一个秀才功名。此人属于那种满嘴跑舌头、特别能忽悠的混混。他本来靠给一个算命先生做“托儿”为生,听了《大义觉迷录》的宣讲后,忽然认定那个张熙是自己的铁哥们儿,在杭州就是自己陪着他逛街来着。几天后,他的事迹又升格为自己经常和吕留良的门下切磋诗文。如今,他们都栽了进去,多亏自己精明过人,才脱出法网。在大家惊诧的注视中,此人自我感觉极佳。忽一日,官府前来拿人,他不退反进,宣布自己根本就在杭州接待过曾静,两人彼此惺惺相惜,英雄爱英雄等等。经过反复侦询,最后,官府认定这厮是想以此扩大自己的知名度,遂革去他的功名,给他戴上一面大号枷锁,交给他的父亲管束,从此,不准他走出家门。(史景迁《皇帝与秀才》,第240—2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