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4/6页)

师师先看到的,是赵佶那一手秀挺字迹书写的一首诗词《探春令》: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春将半。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着春风,曾许不负莺花燕。

再看一幅,是一首七律题牡丹诗:

异品殊葩共翠柯,嫩红拂拂醉金荷。春罗几叠敷丹陛,云缕重萦浴绛河。玉鉴和鸣鸾对舞,宝枝连理锦成窠。东风造化胜前岁,吟绕清香故琢磨。

又看一幅,却是幅工笔重彩的《十鹤图》。图上绘着的十只仙鹤,或栖于林中,或戏于溪畔,或引吭唳天,或垂首刷羽,清姿迥然,神态各异,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还有一幅长卷,乃是一幅写意山水人物画。画中于绿荫掩映、春风飘拂间的楼阁亭台上,有一个红裳美人临栏伫立,凝视远方。画旁有一行题意之句,唤作“动人春色不须多”。

待师师一一细细阅过,赵佶拂髯问道,师师姑娘观感若何,请道来与朕听听。

李师师看了这些诗词画卷,确是有目爽神清、钦佩叹服之感,乃轻启朱唇言道,皇上所示这几样书画,件件俱佳,皆可谓神来之笔,令贱妾颇感耳目一新,观之忘俗也。赵佶摇头笑道,你休得用这般言语应付。若论奉承话,朕在宫中所闻胜你百倍。朕只要听听你的真知灼见,方为快慰。

李师师道,既皇上如此说,贱妾便遵旨不揣冒昧,姑妄言之了。略略地思忖了一下,师师缓舒纤指评点道,这一诗一词,依着贱妾的性情,更喜欢这首词。盖因这一首《探春令》,与皇上往日的词作多以帝王宫阙为题者不同,写得颇为清丽可人,意韵缠绵而别开生面也。不过若论笔法之纯熟老到,却应属这首牡丹诗。此诗遣词造句贴切传神,平仄对仗极为工稳。尤其是那春罗几叠,云缕重萦,玉鉴和鸣,宝枝连理之对,寥寥数语,而牡丹花之雍容华贵、艳丽多彩之貌跃然纸上,非大家手笔所不能为也。这工笔重彩的花鸟画,乃皇上尤擅之技,其笔法之娴熟精妙自无须说。最难得处,在于这十只仙鹤的神情姿态俱自不同,各有其貌,如若没有长期而细致的观察揣摩,断然是达不到这样一种笔笔有出处的境界的。此一幅“动人春色不须多”,画面干净洗练,颇堪称道,但其最妙处,却在构思上。一般的画工若画此题,多半会在描摹春景上着力。但此画却以闺中少女思春为魂,对春景只做概括点染,而令春色倍加动人,立意之妙可谓奇绝矣。不过嘛,贱妾总觉得此画有点问题。

赵佶忙问道,是吗?你于此画中看出了什么问题?

师师道,贱妾观此画的笔法虽然是皇上的风格,题句亦为皇上之瘦金体,然其通篇气韵,却与皇上御笔略有差异。莫非此画是件赝品,或者说是件仿作不成?

赵佶拊掌大笑道,到底是李师师,你这一双秀目果然厉害。此画乃画院里的一个画工之作。此人颇有灵性,师承吾技几可乱真。故朕取了他的这幅得意之作,拿来试试你的目力,竟是被你一下窥破了,奇哉奇哉也。

师师粉面含羞地道,贱妾只是妄猜,侥幸言中而已。方才师师所论,不过是一孔之见,鄙陋肤浅,皇上付之一笑可也。

赵佶神色怡爽地道,不不不,师师姑娘不必过谦。方才你之所言,均系行家之论,字字中肯,深有见地。为诗作画者,最喜这种评论。由其之灼见而悟己之短长,必是得益匪浅而技艺日精。如今京师之内,能品评朕之作品者,师师姑娘实为第一人也。

李师师连称贱妾不敢当,朝中多才多艺的饱学之士不胜枚举,我李师师焉能望其项背耶?

当下赵佶即将所带来的字画全部赠给了李师师。师师谢恩收了,便取了古琴为赵佶弹唱曲子,唱的是一首赵佶未曾听过的新鲜曲调。师师告诉赵佶,这是她刚学会的一首域外乐曲。赵佶听得其中的情韵与中原音乐大异其趣,甚感兴趣,便让师师又奏了两遍,然后他凭着记忆摹奏一番,居然可将基本旋律通贯下来。师师不由得又赞叹皇上真是聪慧过人。

两个人如此这般地消磨着,不知不觉已是更深夜半时分。

师师窥着赵佶似有留宿之意,趁着赵佶打哈欠之机,委婉言道,皇上劳累一日,怕是龙体困乏了吧?贱妾本应早早地陪皇上上床歇息,无奈月事在身,不便侍驾,还望皇上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