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扳指(第28/60页)
中国人描述匪徒恶行的时候,大多用“杀人放火”一词,联军官兵杀人之后便是放火。大火烧毁了天津城内几乎所有的房屋,天津河东一带原来一望无际的房屋几天之后便成为一片空地。自马家口至租界周围,原来高楼林立,瞬间荡然无存。从法租界到城里的路上,所有的房屋均成废墟,至闸口的两里长街“亦不剩一屋”。从锅店街至估衣街口,直至针市街,所有的房屋全部烧尽。损失最大的是临街的商铺,隆顺、隆福、瑞蚨祥分号等财产雄厚的商号,资本上千万金,都被大火吞灭。
联军的烧杀行为,都是在“剿灭义和团”的名义下进行的。但当天津城陷入一片恐怖中的时候,天津义和团主要首领张德成、曹福田不见了踪影。一说是他们携带着政府发给义和团的巨额饷银逃亡的时候被帝国军队的官兵抓获;另一说是,尽管他们还原了一身普通农民的装束躲藏了起来,最后还是被愤怒的农民们揪了出来,死在乱棍锄头之下。
作为义和团的辅助组织,由年轻女子组成的红灯照的首领却落在了联军手里。那是在天津城防守崩溃的时候,她们带领着3000女子撤离火线。正首领是个叫做林黑儿的船家女,她手下的女儿们个个红衣红裤红灯笼,战斗勇敢,毫无畏惧。当她们撤退到河边乘上一条小船的时候,联军得知小船上是三个让千万义和团青年为之倾倒的红灯照首领,于是派出重兵将小船包围。三个女儿家在最后时刻跳河准备自尽,联军官兵纷纷下水抢功,结果正首领林黑儿死亡,两个副首领董二姑和刘三姑被联军送进医院救活。
两个红灯照的女首领身穿黑色内衣,外披五色绫罗绣着金纹的法袍。这是她们的“军装”。为了防止她们再次自杀,联军对她们施行了严密的看护,并且强迫她们进食,然后把她们装在笼子里,到处“展览”。帝国年轻的女儿那张依稀还能看出青春年华的脸上全是悲愤,她们站在笼子里看见围观的中国人人山人海。联军们给董二姑和刘三姑从各个不同的侧面拍摄了许多照片,各自寄回国内,照片下面的文字说明是:中国圣母。
《师竹庐随笔》有一则“玻璃罩”记载:“咸丰六年,广东私盐船用外国旗号,粤督叶名琛办理不善。明年冬,英法两国攻陷广州,叶被掳至印度,令穿公服,红顶花翎,外用玻璃罩,沿途敛钱。至九年三月,死于西夷。”(转引自余杰:《火与冰》,香港天地出版公司,第136页。)一个中华帝国的省级封疆大吏竟然被洋人当做公开展览并且收取参观门票的某种稀罕动物,这对千百年来一直把洋人称为“夷”的中国人,是一个最悲哀的讽刺。
帝国的大员“死于西夷”,但两个帝国女儿的下落却不见踪影。一介草民没有资格进入帝国的正史。有野史说,她们被送到西方进行了长时间的“展览”,在西方人对此失去了兴趣之后,她们被卖到了妓院。还有笔记说,她们很快在天津被联军秘密处决了。
年轻的帝国女儿们的音容笑貌永远令人神往。她们全部的妩媚来自于她们这样的一句战斗口号:“跨过东洋到日本,索要两亿三千万两赔款。”这样的口号竟然从帝国的一群十六七岁的农家女儿口中喊出来,同时一无所有的她们情愿不顾千年闺阁古训而为之抛头露面并且生死由它,这怎么能不骤然间对数千年来趾高气扬地统治着一切的中国男人们产生一种难以明状的轻蔑。
与烧杀同时进行但持续更久的是抢劫。抢劫不但是战争的结果,也是战争的起因。抢劫是人类的天性,是战争最实质的内容。抢劫这件事在联军官兵心里比杀人放火重要得多。他们在军舰上狭窄闷热臭气熏天的卧仓里忍受颠簸的时候,在战斗中面对死亡和伤残的恐惧的时候,惟一能够安慰和鼓舞他们烦躁惶恐的心灵的,就是对“富庶的东方天堂”大肆抢劫的不可遏制的贪欲。
一个名叫萨维奇·兰德尔的英国人曾经写过一本名叫《中国与联军》的书,其中对联军对天津城的抢劫作了较为详细的记载:“在文明国家之间的战争中,无疑抢掠是应当受到谴责、惩办的严重罪行,但是对像中国这样的国家,他们既无民族尊严,又不尊重任何政府和法令,也不尊重他人和自己的生命,似乎除了掏他们的口袋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惩罚他们。”“如果他们反抗,甚至可以打死他们,如果他们不说出他们的财物放在什么地方,则以枪支威胁他或污辱他的妻女。”((英)萨维奇·兰德尔:《中国与联军》,马京虹、刘燕武译,载《八国联军在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