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4页)
然而,满族人所征服并统治的这个社会,基本上是个儒家社会,其指导思想是对家庭的忠诚和符合道德的行为(“仁”和“礼”),而不是法律和制度。这些儒家道德规范的旗手是士绅。士绅是个与众不同的社会集团,他们通过一次或数次科举考试,获得了政治、经济和社会等方面的特权。尽管他们人数相对来说并不多,但对于中国社会其他阶层而言,他们是儒家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的支持者和仲裁人,这主要是由于他们精通儒学的经典。政府官吏正是选拔自这一集团。但是,士绅集团的成员并非世袭,每个成员都必须亲自通过科举考试。[31]正是这些官绅“儒化了法律”,并用儒家的道德说教指导着帝王们。
与历代帝王一样,清代统治者也认识到,要保证其统治地位,他们必须要“使天下士绅悉入彀中”。国家注重法律,但士绅注重教化,而对于整个社会来说,教化(“礼”)比法律更为重要。[32]而且,与前朝相比,清统治者在与士绅的关系上处境更为不利,因为作为满族人,他们被视为野蛮人。忠于明朝的遗老遗少们奋起抵抗满族人对中国的占领,因为他们是外邦人——这是中国民族主义的最初萌芽。但是对绝大多数明智的汉族人来说,满族人并不是要将其统治合法化的一个少数民族或一个地区的崛起,而是野蛮人自愿采纳的儒家文化。因此,清统治者力图在支持儒家思想上“比汉族人有过之无不及”。他们不能变更儒家信条以适应自己的需要,因为掌握和仲裁儒家信条的是士绅,但是清统治者能够而且运用了这些信条作为取信于汉族人并统治中国的手段。他们还大肆宣扬这一信念,即一个有道德的人不能做有悖于国家利益的任何事情:“如果人人都孝亲敬长,就不会有人犯罪了。”[33]
为确立其统治地位,满族人用尽了手段,既有道德的又有法律的,既有儒家的也有法家的,以确保皇位掌握在自己的子孙手中。其武库中最重要的武器是科举制度。科举考试操之于上,但其依据是儒家经典,且为举国上下普遍接受,以其为通向财富、权力和荣誉的途径。科举考试是人们进入官场和获得官场固有权益的途径,除此之外,它还是将士绅从意识形态上塑造成为观念僵化、思想保守的这样一个群体的手段。1644年满族人入关伊始,便恢复了科举考试,1679年康熙帝(1662—1723年在位)举行了“首次大规模的‘博学鸿词科试’”[34]。
清朝统治者掌握政治权力后,还要掌握教化权力。皇帝本人就很注重儒学,钦封以前各代文章、行为与其思想和谐一致的名儒为“圣人”。强调社会责任和伦常的宋代程朱学派是保证对社会进行牢固的思想控制的绝妙工具,因而从顺治(1644—1662年在位)到乾隆(1736—1796年在位)诸帝不断地既对儒家经典本身予以笔评,也对宋儒们那些博学的论著加以笔评,并将朱熹(1130—1200)的著作结集印行天下。帝国的权力正在创造出“帝国的儒学”。[35]
“帝国的儒学”被广为承认,归根到底,取决于士大夫阶层、宗族和家庭的反应,特别是由于官员人数相对于人口总数而言微乎其微(州县一级总共只有约1500个缺)。[36]因此之故,清统治者发展了继承明代而来的地方的考试制度和学校制度,鼓励扶持讲学、兴办宗族学校和义学。他们还建立了一种公开宣讲儒家道德观念的制度,这种制度规定,每月举行两次公开演讲,邻近所有的中老年人、读书人和普通群众均须出席;他们还运用“神明教化”的原则,在京城和各省建立庙宇神殿,皇帝本人亲自致祭,并在遍布帝国的各州县设立名目繁多的祭祀。[37]
皇帝还向他的臣民颁布有关道德的训诫,如康熙帝的《圣训》,这是16条道德箴言的汇编,颂扬孝敬父亲,遵从兄长。1724年,雍正帝(1723—1736年在位)将其扩充为一篇一万字的专题论述,名之曰《圣谕广训》,以便使之更容易被那些“村鄙野老”理解领会。[38]这些诫谕通过皇权的有意“儒化”,已成为帝国统治中为世人认可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清统治者不过是继承了明代前期即已确立的那套道德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