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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托马斯也从来没有弹过那两首曲子,那是两首辉煌的奏鸣曲。“我已经一年没碰钢琴了。”

“是吗?那如果我能找到一架钢琴,你能和我一起演奏莫扎特吗?这是我的梦想。”

托马斯在考虑。

爱泼斯坦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难怪他这么瘦,原来已经很久没有收入,来喂饱自己了。“我们表演得出色的话,就能得到小费了,就不用为钱发愁了。”

“我需要练习。”

“我们应该可以找到地方练的。”

他想了想,说:“我的几位朋友在雷都驻演,也许,在上午可以借用那里的场地。可是,我只会读谱,爱泼斯坦先生,我需要有乐谱。”

“大卫,叫我大卫。我会带上乐谱,回来找你的。”

几天后,他就带来了乐谱,托马斯也和雷都联系过了,同意让他们清早在那里练习。

那天,他们在爱多亚路雷都门口见面,清晨的阳光明亮干净。见到他,还没来得及进雷都,大卫站在大街上就抽出了莫扎特的那首广板乐章,它是莫扎特的第一号小提琴奏鸣曲。“我需要先看一两遍。”托马斯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你说你已经好几个月没弹琴了,对不?所以,我还带来了这个。”说着,这个维也纳人抽出了另一份乐谱,翻到了第一页。

托马斯一看,是小提琴家和作曲家弗里茨.克莱斯勒的《爱的悲伤》,这是一首由小提琴家谱写,以小提琴为主角的乐曲,钢琴只是个配角,读谱和伴奏都十分容易。

“这个我当然没有问题,随手就能弹的。”他说道,有点窘迫,这不免也太简单了。

“这首曲子里的钢琴部分确实很简单,”大卫承认道,“但是,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把它带给你的。嗯,格林先生,我需要钱,我的妻子和小孩在虹口,而且……”

“你和你的夫人小孩一起来上海的?”

“是的,我们很幸运!可是,她的父母却没能离开,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已经去世了,还有她的表姐……”他哽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平静,“请原谅我的失态。我们没法带上其他的家人……还有朋友……太多人没能逃出来。但是,现在我的家人们在这里,他们需要吃的,我要赚钱养家。而格林先生,我们两人合作,就可以在酒店的大堂里表演赚钱。这就是我为什么挑选弗里茨,因为他的音乐,呃,我该怎么描述呢,非常地……让人舒服。德国人和奥地利人会喜欢,因为他的音乐会勾起他们对战前安逸舒适的生活的美好回忆,你明白吗?那些维也纳人,他们会沉浸在回忆之中,他们会给我们更多小费。”

他们一起排练了数周,在此期间,托马斯发现自己又会笑了,为小小的事笑,比如在温暖的日子里,小巷口的杂耍和木偶表演都会让他开颜。他依然很虚弱,但是他的生活里又有了音乐,音乐于他,如同虔诚的信仰,给他力量,给他慰藉。在他的心里,他还是会弹给宋玉花听,虽然她在遥远的地方,但这种时刻,他会看到大卫会露出惊喜的一笑,他知道,因为,那是他弹得特别好的时候。

进入六月,这两人觉得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先是去找派克饭店[36]的大堂经理,因为托马斯早就注意到了,那里有一架施坦威。

显然,大堂经理知道托马斯,“你是夜上海时代最耀眼的明星,”他说着,无比惆怅地回忆起那个时代,虽然只过去了两年,却恍若隔世,“你们当然可以在大堂表演,我不能付你工钱,但你们可以从客人那里收取小费。还有,每次有表演,你们都可以在酒店餐厅里免费享用一餐,这个条件可以吧?”

就这样,他们一家家酒店跑过来,每家酒店对他们都挺欢迎。对于酒店说,这也是吸引客人的一招。在上海,很多人安安静静地生活着,等待着,过着拮据但又体面的生活。法租界里的酒店大堂是向大众开放的,是个半公众的场所,很多人会进来喝个咖啡,吃点点心,这是种实惠而又高雅的消费。

这个夏天,托马斯和大卫以派克饭店为起点,用莫扎特的曲子让自己站稳了脚跟。接着,他们就开始演奏克莱斯勒的曲子。当人们取出手帕拭擦眼角的时候,大卫用他的下巴和身体,或者说,用整只小提琴,向人们致意。“你看到了吗?他们听到克莱斯勒都会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