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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在一边听得怔住了。

托马斯接着说:“这会让我们分心,所以,我想,当我们在演奏的时候,可不可以让爱泼斯坦先生的夫人和孩子来,代替我们用餐呢?”这些话,他说得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当然可以。”经理说道,托马斯看到坐在他对面的大卫眼里都是感激。从那以后,当他们在派克酒店演奏的时候,马吉特和里奥也会来到酒店,穿着他们最好的维也纳服装,母子俩都瘦得可怜。他们坐下来吃的西餐,是在上海用钱能买得到的最好的,一流酒店里的一流服务,身穿制服的侍者在一边照应着他们。托马斯注意到,里奥总是狼吞虎咽,而马吉特吃得很少,她把食物包起来带回家给大卫吃。而他们的小提琴盒子里,钱币也越来越多了。

他带着阿隆佐,还有查尔斯和欧内斯特兄弟,去俄罗斯餐馆吃饭,餐后,他坚持要付账,这个时候,他知道已经找回原来的那个自己了。他甚至还说起,他要开始存钱了,等存够了船票钱,他要带着他们回美国。

“哈,可不是吗。”欧内斯特坏坏地笑着。

“得了吧,朋友!”连查尔斯也顶了他一句。

他们说话的时候,阿隆佐就在一旁笑着,他的嗓音很低沉,总让人感觉是从他的乐器里发出来的。在欢快的吵吵闹闹中,托马斯突然意识到,刚才说的一番话,显得自己像个傻瓜。可不是吗,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如果他们想存钱,那他们自己就可以存。阿隆佐总是把钱寄回家,这是他对家人的补偿。至于欧内斯特和查尔斯,天知道他们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托马斯说的话,对他们起不到一点点作用。但是他们愿意这样生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选择过这样的日子,正如他的生活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们所有人身上都带有一种新的自由的气息,当他终于接受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时,他自己也获得了自由,他觉得自己终于放下了。

一九三九年的六月,一位姓魏的外科医生来到了延安,她是宋玉花在那里遇到的第一位女医生。魏医生的脸颊宽宽的,笑起来咧着大嘴,看上去像个没心没肺的乡下姑娘。其实,她是从北京协和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医术十分了得。整个营地上的女性排着长队来找她看病,她们都太需要女医生了。

魏医生不需要翻译,宋玉花当上她的助手完全是因缘巧合。那天,一个当地农民驾着马车赶来,连滚带爬地冲进诊所,恳求医生救命。说是他那小山村里,一个九岁小女孩从树上摔了下来,砸伤了头部,昏过去了,情况很危急。魏医生一听,一边脱下她的白大褂,一边把用得到的医疗器材都找出来,一把抓起她的医疗箱。“你!”她对着宋玉花叫道:“带上这些,跟我上马车,你可以帮助我。”

“可我不是护士。”宋玉花说道,捧着一堆医疗器材不知所措。

“没关系!”魏医生叫道。一辆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宋玉花只好硬着头皮爬上了这辆破破烂烂的马车。

他们在山路上颠簸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穿过一个柏树林,冲进了村子,很多等待着的村民都在叫嚷:“来了,来了。”摔伤的孩子已经被运到一间平房里,躺在一张桌子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她一侧耳朵后面的头上开了一个口子,血流不止。

魏医生俯下身子,迅速地为女孩做了检查。当她解开血压计的袖套时,面呈忧色。她吩咐身边的女人去烧开水,然后转身对宋玉花说:“是硬膜下水肿,我们得马上动手术。”

“就在这儿?”宋玉花四下环顾,这里看上去像是村里开会的地方,土墙,木头屋顶,一张大桌,几张条凳,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情况很危急,得抓紧时间了。”魏医生说话又急又快。她取出一盘子的手术用具,叫宋玉花放开水里消毒。“等下你用消过毒的钳子夹给我。”他们拿来了好多盏明亮的灯,放在桌子的四周,毛巾、纱布和缝合线都按照指令摆了出来。魏医生用药皂急促地洗着手,并要求宋玉花也洗手。然后,她们两人都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叫女孩子家里的人出去。”医生命令道,村里的女人们开始把他们往外赶,这边魏医生剃去女孩的头发,用碘酒拭擦伤口周边,然后将女孩的头颅安置在一卷卷毛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