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陆象山、王阳明及明代之心学(第11/13页)

外物之善恶,乃起于吾人之好恶。以外物为有善恶者,乃自吾人个体之观点言之,所谓“皆从躯壳上起念”也。吾人虽应知外物之本无善恶,然亦不必废吾心之好恶,但应好恶而无所著耳。无所著则“心体无贻累”矣。好恶亦系“人心合有”之情,故吾人对之,亦用“情顺万事而无情”之方法。

(七)动静合一

所谓“一循于理”者,即一循良知之自然也。王阳明云: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皦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答陆原静书》,《传习录》中,《全书》卷二页四十六)

“无所住”即“无所著”。“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即是生其心处”;“偶未即去,亦不累心”,“即是无所住处”。若能如此,则虽终日“有为”,而心常如“无为”,所谓动静合一者也。王阳明云:

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者,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祇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循理焉,虽酬酢万变皆静也;濂溪所谓主静无欲之谓也;是谓集义者也。从欲焉,虽心斋坐忘亦动也;告子之强制正助之谓也;是外义者也。(《答伦彦式书》,《全书》卷五页五至六)

动静合一,乃是真静,绝对的静。动亦定,静亦定,乃是真定,绝对的定。此与程明道《定性书》所说正同。

如此,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乐忿懥,无所意必固我,无所歉馁愧怍。和融莹彻,充塞流行;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明儒学案》引作乐)矣”。(《答舒国用书》,《全书》卷五页十六)

(八)阳明心学所引起之反动

阳明起而心学大盛。阳明又作《朱子晚年定论》,以为朱陆实早异晚同。朱子晚年,自悔其“旧说之非”而自同于象山。此说出,引起朱派后学之辩论,以为朱陆之学,实不相同。罗整庵(名钦顺)作《困知记》云:

程子言性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安可不明辨之。(《困知记》卷二,《正谊堂全书》本,页六)

所谓心与性之区别;整庵云:

夫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理之所在谓之心,心之所有谓之性,不可混而为一也。(同上卷一页一)

心与性不同,故“心即理”之言,与“性即理”之言,亦不同也。整庵批评阳明云:

《传习录》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又有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答曰:“人能存得这一点生意,便是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又问:“所谓生者,即活动之意否?即所谓虚灵知觉否?”曰:“然。”又曰:“性即人之生意。”此皆以知觉为性之明验也。(同上卷三页一)

“以知觉为性”,即以心为理也。整庵云:“佛氏之所谓性,觉而已矣。”(同上卷三页一)“以知觉为性”,整庵以为即佛氏之说。

又有陈清澜(名建,广东东莞人)著《学蔀通辩》,以为朱陆早同晚异,以驳程篁墩《道一编》及阳明《朱子晚年定论》所持朱陆早异晚同之说。清澜亦以为陆派以知觉为性为近于禅,云:

精神灵觉,自老庄禅陆皆以为至妙之理,而朱子《语类》乃谓神只是形而下者。《文集·释氏论》云:“其所指为识心见性者,实在精神魂魄之聚,而吾儒所谓形而下者耳。”何也?曰:以其属于气也。精神灵觉,皆气之妙用也。气则犹有形迹也。故陆学曰镜中观花,曰鉴中万象。形迹显矣,影象著矣,其为形而下也宜矣。(《学蔀通辩》卷十,《正谊堂全书》本,页七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