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陆象山、王阳明及明代之心学(第12/13页)
若就此点,指出陆王之近禅,陆王诚较朱派为近禅也。清代陆稼书亦就此点指出朱王之不同。(《学术辨》中,《三鱼堂集》卷二)盖朱派后学对于理学家之谓性即理之异于心学家之谓心即理,已极明了。惟对于理学家之哲学之需要二世界,而心学家之哲学则只需要一世界之一点,则未明言。
七 【王龙溪及王心斋】
阳明弟子中之更近禅者,普通推王龙溪、王心斋。黄梨洲云:
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心斋)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明儒学案》卷三十二页一)
王畿字汝中,号龙溪,与阳明同郡同宗,生于明孝宗弘治十一年(西历一四九八),受业于阳明,卒于明神宗万历十一年(西历一五八三年)。(传及墓志,《全集》附录)王艮,字汝止,号心斋,泰州之安丰场人,生于明宪宗成化十九年(西历一四八三年),后从阳明受业,卒于明世宗嘉靖十九年(西历一五四一年)(《年谱遗集》卷三)。龙溪有四无之说。盖阳明每与门人论学,提四句为教法:“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之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龙溪以此乃权法,未可执定。以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盖“天命之性,粹然至善,神感神应,其机自不容已,无善可名。恶固本无,善亦不可得而有也”。心受感则有自然之应,所谓“神感神应”也。心有“自然之流行”,若任其“自然之流行”而不“著于有”,则心是“无心之心”,意是“无意之意”,知是“无知之知”,物是“无物之物”。如此,“恶固本无,善亦不可得而有也”。此龙溪四无之说也。(《天泉证道记》,《龙溪全集》卷一,明刊本,页一)
所谓不著于有者,即是任心自然流行,如阳明所谓:“其良知之体,皦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无留染”者。(见上第六节第七目引)若龙溪仅说至此,阳明自可以承认。所以《天泉证道记》谓阳明亦以四无之说为一种教法。不过龙溪更进引禅宗之言,以说明其主张。如云:
夫何思何虑,非不思不虑也。所思所虑,一出于自然,而未尝有别思别虑,我何容心焉。譬之日月之明,自然往来,而万物毕照,日月何容心焉。……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恶,却又不断百思想。”此上乘之学,不二法门也。(《答南明汪子问》,《全集》卷三页十五)
又云:
一念明定,便是缉熙之学。一念者,无念也,即念而离念也。故君子之学,以无念为宗。(《趋庭谩语》,《全集》卷十五页三十七)
能如此修养,则可脱离生死轮回。龙溪云:
人之有生死轮回,念与识为之祟也。念有往来;念者二心之用,或之善,或之恶,往来不常,便是轮回种子。识有分别:识者发智之神,倏而起,倏而灭,起灭不停,便是生死根因。此是古今之通理,亦便是现在之实事。儒者以为异端之学,讳而不言,亦见其惑也已。夫念根于心;至人无心则念息,自无轮回。识变为知;至人无知则识空,自无生死。(《新安斗山书院会语》,《全集》卷七页二十二)
所谓念息者,即“无念”,亦即“即念而离念”也。至于识与知之区别,龙溪云:
“知无起灭;识有能所。知无方体;识有区别。譬之明镜之照物,镜体本虚,妍媸黑白,自往来于虚体之中,无加减也。若妍媸黑白之迹,滞而不化,镜体反为所蔽矣。镜体之虚,无加减则无生死,所谓良知也。变识为知,识乃知之用;认识为知,识乃知之贼。”(《金波晤言》,《全集》卷三页十三)
由上所言,则识即知之著于有者。若识不著于有,则即是无知之知,即识变为知矣。
以上所述龙溪之修养方法,本与明道《定性书》及阳明动静合一之说,大端相同。惟以为如此乃可免于生死轮回,则为明道阳明所不言者。阳明云:“佛家著意于脱离生死,仍于本体上著些子,便不是他虚空本色。”(见上第六节第四目引)此为宋明道学与佛学之一根本不同之点。龙溪竟混同之,不惟为近禅,恐亦即是禅矣。故在龙溪心目中,儒佛老之学,根本无异。龙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