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惠施、公孙龙及其他辩者(第4/10页)
【注】金岳霖先生云:此条亦或系指出所谓去来之为相对的。如吾人昨日自北平起程,今日到天津。自天津言,吾人系今日到天津。自北平言,吾人系昨日来天津。但观《庄子》“今日适越而昔至”之言,此条之意,似系指出所谓今昔之为相对的。
惠施之第八事为:
连环可解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庄子·齐物论》曰:“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庄子》卷一页三十)“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连环方成方毁;现为连环,忽焉而已非连环矣。故曰:“连环可解也。”
惠施之第九事为:
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庄子·秋水篇》曰:“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礧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庄子》卷六页十二)然人犹执中国为世界之中,以燕之南越之北为中国之中央,复以中国之中央为天下之中央,此真《秋水篇》所谓井蛙之见也。若就“至大无外”之观点言之,则“天下无方,故所在为中,循环无端,故所在为始也。”(《释文》引司马注)
惠施之第十事为: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庄子》卷十页三十九)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自万物之同者而观之也。《庄子·齐物论》曰:“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卷一页三十四)亦此意也。
四 【惠施与庄子之不同】
惠施之十事,若照上文所解释,则惠施处处从“至大无外”之观点,指出普通事物之为有限的,相对的。与《庄子》《齐物论》、《秋水》等篇中所说,极相近矣。然《庄子·齐物论》甫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下文即又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庄子》卷一页三十四)此一转语,乃庄子与惠施所以不同之处。盖惠施只以知识证明“万物毕同毕异”,“天地一体”之说,而未言若何可以使吾人实际经验“天地一体”之境界。庄子则于言之外,又言“无言”;于知之外,又言不知;由所谓“心斋”“坐忘”,以实际达到忘人我,齐死生,万物一体,绝对逍遥之境界。故《天下篇》谓庄子“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庄子》卷十页三十七)至谓惠施,则“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庄子》卷十页四十三)由此观之,庄子之学,实自惠施又进一步。故上文虽用庄子之书解释惠施之十事,然惠施终为惠施,庄子终为庄子也。
《庄子·秋水篇》述公子牟谓公孙龙曰: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陷井之蛙欤?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庄子》卷六页二十六)
此用庄学之观点,以批评辩者,虽不必尽当,然庄学实始于言而终于无言,始于辩而终于无辩。超乎“是非之竟”而“反于大通”。与辩者之始终于“察”“辩”者不同。故《天下篇》批评惠施,注重于其好辩;谓其“以反人为实,以胜人为名”,“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至于叙述庄子学说则特别注重于其不好辩。曰:
庄周……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词,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
诡可观。……(《庄子》卷十页三十七)
“不以觭见之也”,“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连犿无伤也”。皆似对惠施之“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而言。《天下篇》叙庄子学术不过二百余字,而言及其言论之方法者,约占半数,盖欲于此点别庄子与惠施也。《韩非子》引慧子(即惠施)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