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异乡人安·兰德自由理念的非美渊源(第4/8页)
二、学究政治及其见习生
1915年,阿丽萨接触到生平第一位真正重要的朋友。奥尔加·纳博科夫这个名字就能引起无限的联想。没错,就是那个纳博科夫家族,《洛丽塔》的家族,俄罗斯“英国贵族自由主义”的道成肉身。在克里米亚战败后的改革岁月,奥尔加的祖父是改革者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司法大臣。他在这个号称最为专制的帝国引进了陪审制,而且确实站稳了脚跟。恐怖分子刺杀沙皇,引起亚历山大三世及保守派大臣的反动,后者参考休谟和托克维尔都提到过的历史借鉴,运用逆向思维得出结论:亨利八世和路易十四坚持专制绝不动摇,最终获得万民崇拜;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实施不彻底的改革,反而身首异处。由此可见,防范革命的秘诀不是改革,而是拒绝改革的坚定性。于是,纳博科夫家族实现俄罗斯版“格莱斯顿内阁”的机会就化为乌有了。
如果说亚历山大二世没有能力实施彻底的改革,那么亚历山大三世同样没有能力实施彻底的反动。据说,老纳博科夫在新朝的举措相当于“一个水手遭遇风暴,为了保全贵重的货物,把不那么有价值的货物扔进水里”。显然,以20世纪的标准看,他保留的“货物”确实非常贵重,其中包括著名的陪审制。在亚历山大三世和尼古拉二世的所谓反动专制统治下,俄罗斯帝国陪审团的博爱精神不下于帝国法典编纂者(老纳博科夫的同僚)。他们极少判杀人犯死刑,不断将证据确凿的恐怖分子无罪释放,对侵犯财产的惩罚比边沁派法学家更开明。无罪释放的美女刺客凯旋,围观群众抛出的鲜花为她铺成一条地毯。俄罗斯公众憧憬这样的场面,渴望把自己代入明星主角的位置,其炽烈程度远远超过了美国青少年对电影明星及其粉丝团的羡慕嫉妒恨。正如曼德尔施塔姆所说:“社会革命党人和社会民主党人是时代的弄潮儿。”
老自由主义者是否为激进派(当时还不一定是布尔什维克)的驱除,挖好了自己的坟墓?亚历山大三世和尼古拉二世两朝的保守分子已经有这种看法了。然后,俄罗斯保守派流亡者又向俄罗斯自由派流亡者抛出了同一命题的无数修订版。在这场争论的高潮,愤怒的保皇党人向米留科夫(Milyukov,1859—1943,立宪民主党领袖、临时政府外交大臣)开枪。奥尔加的父亲挺身而出,为朋友和党魁挡住了子弹。今天,索尔仁尼琴和他的同道仍然在争论这个问题。或许,这样的毒舌并不过分刻薄:苏联史学想证明“都是我的功劳”,保守派史学想证明“都是你的错”,自由派史学想证明“是好是坏都别赖我”。
无论如何,奥尔加的父亲拒绝承认这个命题。他参加了立宪民主党的创立大典,当选为国家杜马(议会下院)议员。尼古拉二世发动十月政变,解散了杜马。他加入“拒绝解散派”议员的行列,逃往自治的芬兰大公国,在那里发表了革命性的《维堡宣言》。然而,历史的剧本似乎出了一点点小问题,看来俄罗斯国民不准备像伦敦市民保护长期国会一样保护他们。当然,这并不影响未来的临时政府国务秘书返回京师继续出任议员和其他要职。在这个万恶的警察国家,警察能够惩罚名流反对派的时代早已结束了。
作为帝国的局外人,犹太人罗森鲍姆家族从外省迁往京师,为的是更大的安全、更少的歧视和更多的资本主义发展机会。他们在这三方面都如愿以偿。1904年,药剂师泽尔曼·沃尔夫·扎哈洛维奇·罗森鲍姆(吉诺菲)和牙医卡娜·博尔克夫娜·卡普兰(安娜)结婚。他们就是阿丽萨的父母。在斯托雷平的威权主义-资本主义黄金时代,罗森鲍姆夫妇的药店生意相当兴旺。不过,俄罗斯犹太人处理财富的方式不像西欧新教徒,他们一般不考虑扩大投资,建立超越家族可控范围的商业帝国,或是兴办公益事业,争取邻里爱戴,当选国会议员。(当然,神圣俄罗斯的法律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虽然纳博科夫家族和立宪民主党正在竭力为犹太人争取同等国民待遇。)他们的做法体现了十足的东方式智慧:首先,投资培养血缘家族网络;其次,收藏财不露白、轻便易携的贵金属首饰;最后但并非最不重要的,就是投资儿女的教育。东方人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物质财富是世界上最没有保障的东西,很容易同时遭到上层和下层的掠夺,迅速将有形资本变现为不可能掠夺的教育资本,才是真正精明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