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恶俗的日常事物(第4/28页)

恶俗餐馆还有一个信号,遗憾的是你要等到自投罗网之后才能察觉。这个信号就是菜肴的“漂亮摆盘”,就像很有必要一样,每盘菜都必须模仿一幅画——通常是恶俗的抽象画,有时也会模仿多愁善感的陆地画或海景画。在真正顶尖的恶俗场所,视觉表现占绝对的主导地位。在这种地方吃饭,你会得到这样的印象:这顿饭满足的器官,是你的眼睛而不是嘴巴。与赫克斯特布尔一样,汤姆·沃尔夫12对于恶俗也有犀利的眼光,我们应该将对恶俗摆盘装饰最成功的批判之一归功于他。在汤姆·沃尔夫的小说《虚荣的篝火》(The Bonfire of the Vanities)中,阿瑟·拉斯金请英国作家彼得·法洛在极受欢迎的恶俗餐馆 La Boue de Argent 吃饭:

法洛点的第一道菜是一道蔬菜面食。端上来的是一个粉色的小半圆形,周围呈放射状摆着食用大黄的叶柄。这堆东西位于盘子左上方的 1/4 圆周处。整个盘子看上去就像用一幅古怪的新艺术派13绘画——血红色大海上,一艘西班牙大帆船正驶向落日——上了一层釉。落日就是用食用大黄叶柄摆成的放射线,西班牙大帆船不用糖汁,而采用不同颜色的酱汁做成。这道菜就是一幅用酱汁绘成的画。

业内人士的确称这类菜为“酱汁画”,某些抢手的厨师尤擅此道。阿瑟·拉斯金的盘子也一样令人难忘,他的盘子里是(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

被精心编织成篮网状的一层扁平绿面条,上面点缀着一群蝴蝶,这些蝴蝶以成对的蘑菇片做翅膀,以甜椒、洋葱片、葱、刺山柑做躯干、眼睛和触须。

与此相似的恶俗做法,不是出于作画般的矫揉造作,而是出于一种不合时宜的对新奇的渴望,无论效果多么糟糕,只要是一盘烤牛排或烤羊排,就无一例外地会在四周码一些白葡萄,或在一份烤鲑鱼边上放几片罐装葡萄柚。在这类餐馆,你准保会碰上流动小贩向女士们兜售玫瑰、版画、雕版印刷品、炭笔素描、水彩画、珠宝首饰等等。大多数恶俗餐馆里还有到处走动的乐师(糟糕而不是恶俗),其职责就是用收钱来打断别人的谈话。

餐馆里男女侍者的类型也是导致恶俗的一个重要因素,他们大多会直接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嗨!我是布拉德。今晚由我为您服务……”),接着就没完没了地背诵菜单“我们今晚的特色菜有……”,并尽量不报菜价。让侍者背菜单而不用一块大招牌直接公布有两层用意:首先可以诱使顾客点高价菜肴,很少有人会因为不清楚自己的消费金额,而无礼或勇敢地叫侍者回来报出每道菜的价格;再者,这么做也是为了一开始就在顾客与侍者之间建立一种类似“友好”的关系。一旦建立成功,就意味着即便侍者提供的服务很恶俗,顾客也不至于十分沮丧,还会原谅侍者的过失或疏忽。既然早前侍者就表明了友好的态度,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男女侍者不仅被教导成服务员和端盘子的人,还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被教唆成了恶俗贩子。旧金山一家连锁餐厅的营销总监朱迪·拉迪斯曾表示:“我们需要让侍者去推销菜单。”按此要求,一位侍者不应该问“你要甜点吗?”,而应该问“我能竭诚为您奉上一份令人愉快的一流巧克力慕斯吗?”在顾客进餐期间,侍者在一边卖弄地使用特大号的胡椒碾磨器,也是为了制造侍者和客人之间亲密友好的幻觉。《纽约时报》餐馆评论家玛利亚·布洛斯(Marian Burros)说:“巨大的胡椒碾磨器对食客的侵犯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为什么不在每张餐桌上都放一个巨大的(以免被人顺手牵羊)胡椒碾磨器呢?这样,顾客就能像布洛斯说的那样“每吃完一口,就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放胡椒了”。倘若真能那样,你也就不必在侍者每上一道菜就冲着你说一声“慢用!”时,像还重债一样地向他道谢了。

大多数恶俗男女侍者迫于工作需要不得不用虚情假意代替职业尊严,这种情形被西里尔·康诺利14称为“心理学家的仙境”(Psychologist’s wonderland15):“当我们看着那些毫不友善的人努力装出友善的样子,他们这种行为背后的心理活动就会轻易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要改变这种情形也许很困难,办法却也很明确,就是不要假装友善。唯有遵守这一点,才能终止形形色色的恶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