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渡鸦(第7/19页)

毁灭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新鲜,渡鸦的情绪变化也越来越大:兴奋、沮丧、反思、决心,还有就是那种平素用来掩饰内心的自制力。

每当我思及同伴们的本性,总希望自己能拥有小小天赋,看透他们的内心世界,看透驱使他们行动的内心的种种光明或阴暗之处。但我会先朝自己的灵魂丛林瞟上一眼,然后感谢诸神没让我摊上这种本领。凡是勉强才跟自己达成和解、不再天人交战的人,都没资格刺探别人的灵魂。

我决定留心观察这位新入伙的兄弟。

不用草包肚从前头跑回来通报,我们也知道队伍就快到地方了。前方地平线上长出一株株高大歪斜的浓烟之树。福斯博格的这片疆域平坦开阔,绿意盎然,在青色天空映衬下,那些烟柱显得格外可憎。

四周平静无风。今天下午注定炎热灼人。

草包肚跑到副团长身边。正互相吹牛的老艾和我收起陈腐乏味的谎言,支棱起耳朵。草包肚指着一根烟柱说:“还有几个瘸子的人在那座镇上,长官。”

“跟他们谈过了?”

“没有,长官。大头觉得您不希望我们轻举妄动。他还在村外等着呢。”

“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二十五。恶狠狠,醉醺醺。当官的比当兵的更糟。”

副团长回头看了一眼,“哦,老艾,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带上十个人跟草包肚走。四周侦察一下。”

“妈的。”老艾嘟囔一句。他是个好兵,但闷热的春天让人懒得动弹。“好吧。奥托、沉默、挫子、小白、公羊、渡鸦……”

我轻咳一声。

“你脑残了,碎嘴。好吧。”他迅速屈指一算,又点出三个名字。我们在行军队列外面集合。老艾给我们大概讲了两句,确保所有人都带着脑袋,“走吧。”

我们快速前进。草包肚引着队伍进入一小片林地,可以由此俯瞰遭了殃的村庄。大头和另一个名叫俏皮的伙计正守在那里。老艾问:“有什么进展?”

俏皮是个说冷笑话的行家。他答道:“火势小了些。”

我们望向村庄,目之所及无不令我反胃。被杀的牲畜。被杀的猫狗。还有孩子们残缺不全的小小尸体。

“别又是孩子,”我下意识地说,“别又是婴儿。”

老艾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因为他对此无动于衷,而是因为我平常也不算同情心泛滥,见过的死人更是不计其数。我没跟他解释。对我来说,成人和孩子有本质区别。“老艾,我得进去看看。”

“别犯傻,碎嘴。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哪怕能救下一个孩子……”

渡鸦说:“我跟他一起去。”一柄短刀出现在他手中。渡鸦这一招肯定是跟魔术师学的。每当紧张或是愤怒时,他就会玩这手。

“你觉得能唬住二十五个人?”

渡鸦耸耸肩,“碎嘴说得对,老艾。这件事不干不成。有些事是忍不下去的。”

老艾松了口,“咱们都去。但愿他们还没醉到分不清敌我的程度。”

渡鸦催马便走。

这个村子规模不小。在瘸子到来前,约莫能有两百户人家。如今半数房舍已经烧毁,或是正在燃烧。街巷间都是尸体,苍蝇群聚在他们无神的双眼周围。“没有一个青壮年。”我说。

我翻身下马,跪在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身边。他的颅骨破裂,但还有口气。渡鸦走到我身边。

“我无能为力。”

“你可以结束他的痛苦。”渡鸦眼里含着泪水,还有愤怒,“这是不可原谅的行为。”他走向倒在阴影里的一具尸体。

那人可能有十七岁,身穿反叛军主力的军装上衣,显然是在战斗中死去的。渡鸦说:“他肯定是在休假。保护他们的只有这个孩子。”他从僵硬的手指中撬出一张弓,弯了弯,“好木头。有几千张这东西就能击败瘸子。”他说着把弓背在背后,又拿过男孩的箭矢。

我检查了另外两个孩子。他们都非药石能救。我在一个燃烧的窝棚里发现一位老祖母。她临死前还在保护怀里的婴儿。她没能如愿。

渡鸦难以掩饰心中的厌恶,“像瘸子这种畜生,每杀一个人就要制造两个敌人。”

我忽然听到一阵喑哑的哭泣,咒骂和笑声也从前方传来,“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