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父亲离去之日(第10/11页)

“这我知道。”我口气强硬地应道。

老师也许是不高兴,沉默了半晌,不久他突然温柔地说:“总一郎最后见到的人,可不是矢二郎哦。”

我父亲被煮成狸猫锅的那一夜,红玉老师独自在寺町路的红玻璃喝酒。由于弁天一去不归,老师大生闷气,猜想她也许会露脸,便到她有可能会去的几家酒馆游荡。当然,红玉老师并不知道当时弁天人在星期五俱乐部,大啖用我父亲煮成的狸猫锅。

据说就算全京都的狸猫都聚在红玻璃,店内照样不会客满。位处地下的店面一路往内延伸,从未有人到过尽头。愈往内走,空间愈小,最后就像昏暗的走廊一般细窄,墙边摆设着铺有天鹅绒的椅子和木桌,垂自天花板的吊灯投射出昏黄的光线。那里总是寒气逼人,一年四季都烧着炉火,盛传这条走廊一路通往黄泉。

那天店内满是人类以及变身成人类的狸猫,喧闹无比,红玉老师手持酒瓶一路移往深处的座位。弁天不在身旁,老师很不痛快,那些饮酒作乐的人类略微吵闹,老师便无法忍受,直想朝他们吹天狗风。

老师一路走到店内深处,坐在火炉旁取暖,独饮红酒。

店内的喧闹传不到这里,能听见的只有火炉的细微声响,以及不时从深处飘来的神秘祭典音乐。老师觉得曾听过那音乐,好像是刚出生洗产汤[4]的时候听过。那么久远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况且我们狸猫又不洗产汤。

老师思念着弁天。当时弁天常不知会老师一声便自行外出,和不认识的人鬼混。老师听说她曾坐睿山电车前往鞍马山,很担心她会上鞍马天狗的当。

正当老师悬着一颗心黯然独酌,幽暗的地上有个毛茸茸的东西闪过。老师“咦”了一声,望向那东西,发现吊灯下一只目光炯炯的狸猫端坐在地,抬头望他。狸猫油亮的狸毛颤动着,老师猜想应该是走廊太冷的缘故。

“这不是老师吗?您好。”狸猫说道。

“是总一郎啊。”红玉老师笑道,“这里很冷对吧,要不要喝一杯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陪您喝一杯。”

我父亲先爬向桌子另一头的椅子,接着爬上桌,双手动作很不灵活。看我父亲一直维持这种不方便的模样,没有要变身的意思,红玉老师感到不解,便询问原因。我父亲回答:“因为我已经无法变身了。”红玉老师在杯里倒入红酒,递给我父亲。我父亲战战兢兢地捧着酒杯,伸舌舔着红酒。不久,他拭去嘴角的酒滴,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杯酒了,谢谢您。”

老师望着坐在桌上的父亲。

“总一郎,你死了吗?”老师问。

“说来惭愧,就在刚才,我被煮成了火锅。”

老师取来我父亲喝剩的酒,一饮而尽。“你竟然干这种傻事!”

“您别这么说,这是每个人都会走的路。”

“所以我才一再告诫你,要胡闹也该适可而止。”

“我毕竟是狸猫,没办法想得那么周全。再说,这也是傻瓜的血脉使然啊。”

接着,父亲提到了许多事。

他谈到小时候向红玉老师学艺的事;后来和弟弟夷川早云交恶,被老师训斥的事;和母亲的相识都是多亏了老师的事;还有惩治鞍马天狗的事,希望四个孩子都能向老师学艺的事,以及希望老师特别关照矢三郎的事。

“老师,一切就有劳您费心了。”

“那小子脾气古怪,那股傻劲和你一个样。不过,他好像傻过头了。”

“的确……不过,我就是欣赏他这点。或许会给您添麻烦,但还是望您多多关照,日后他定能助老师一臂之力。”

“嗯。”

父亲从桌上跃下,对老师说:“我也该走了。”

“总一郎,”红玉老师说,“和你分别,我觉得很遗憾。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您这么说,我很欣慰。这趟黄泉路,有了很棒的饯别礼。”父亲呵呵而笑,皮毛颤动。

父亲站起身,朝红玉老师伸出毛茸茸的手。老师也弯下腰,回握他的手。结束道别的握手,父亲挺直腰杆,潇洒地说:“老师,那再见了。下鸭总一郎先走一步,请您见谅。我这一生虽然曾经惹出许多麻烦事,但过得精彩愉快。如意岳药师坊老师之厚恩,总一郎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