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7/9页)
夏天闷热而潮湿,七月里,大家都待在有冷气的室内。八月,麦特上了大学,雅曼达和丹也放完暑假回到高中。到了秋天,当树上的叶子开始在温和的阳光里转变成琥珀的颜色时,她开始幻想,等保罗回来以后,他们要一起去做哪些事。也许他们可以去艾许维尔的比尔特莫庄园看节日装饰;她也思索着,如果他来过圣诞节,孩子们会有什么反应;或者,如果新年后他们到琴的旅馆,以两个人的名字订一间房,琴又会做何感想?她微微笑着想,毫无疑问,琴一定会瞪大眼睛。以她对琴的了解,琴一开始可能什么都不会问,只是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意思是她早就知道了,只等他们大驾光临。
这一刻,跟女儿坐在一起,她回忆起这些计划,想起自己曾经以为它们都会实现。她曾经在脑中反复想象着这些计划,可是最近不得不强迫自己停止这种行为。幻想时的欢愉抵不过幻灭后的空虚,而她意识到,心思最好还是放在身边的人身上,毕竟他们仍旧在她的生命里。她不想再去承受这些梦所带来的痛苦,但即使她竭尽所能地忍住,有时候仍情不自禁地回想。
“这实在是……”雅曼达自言自语地把信交还给妈妈。
艾德琳照原来的折痕把信折好,放到一旁,然后把马克拍的那张照片拿出来。
“这就是保罗。”她说。
雅曼达接过照片。虽然保罗年纪已不轻,但仍然比她想象中还英俊。她望着那双让她母亲为之疯狂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她笑了。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爱上他了。还有别的照片吗?”
“没有,就这一张。”
雅曼达点点头,继续看那张照片。
“他跟你形容的很像。”她一边思索,一边说,“他寄过马克的照片来吗?”
“没有,可是马克长得很像他。”艾德琳说。
“你见过他?”
“对。”她回答。
“在哪里?”
“就在这里。”
雅曼达的眉毛扬了起来。“在家里?”
“他就坐在你现在坐的椅子上。”
“那我们在哪里?”
“在学校。”
雅曼达摇了摇头,试着解读这句话的意思。“你的故事越来越复杂了。”她说。
艾德琳看向远方,缓缓从桌边站起。当她走出厨房时,自言自语地说:“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到了十月,艾德琳爸爸早些年的中风恢复了一些,但还是不能离开疗养院。艾德琳几乎一整年都和他在一起,尽最大的努力陪伴他,让他过得舒服。
她仔细地量入为出,已经规划好到四月以前都能支付疗养院的费用,可是在那之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像燕子会飞到南美洲的凯必思卓诺避寒,她也总是会回到这个烦恼中,即便她竭尽全力在爸爸面前隐藏。
她去看他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视几乎都是开着的,早班护士似乎相信,电视的声音可以驱逐他脑中的混沌,艾德琳则总是立刻把它关掉。除了护士以外,她是爸爸唯一的固定访客。虽然她知道孩子们不太情愿来,但她还是希望他们能来看看。不只是因为爸爸想见他们,也是为了他们好。她一直相信,一家人应该祸福与共、同舟共济,从中可以学到许多宝贵的东西。
爸爸已经无法再讲话,但她知道他听得懂。他的右脸麻痹了,笑容因此变得歪歪扭扭,可是她却觉得很亲切。只有成熟和耐心的人才能看透外表,看到他们熟识的这个人。尽管她有时候也会惊讶于儿女们表现出来的这些品质,但他们来看外公时总是会不自在,就好像他们看到了自己无法面对的未来,畏惧自己将来有一天也可能会变成这样。
坐在爸爸床边之前,她会先帮他把枕头拍松,然后握住他的手跟他讲话。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告诉他最近发生的事、家里的状况或孩子们的近况。他会一直看着她的脸,从不移开目光,以他唯一的方式与她无声地交流。坐在他身旁总会让她忆起童年的时光——他脸上须后水的味道,马槽的干草香,他吻她道晚安时脸上刺刺的胡渣,还有从小他就会跟她说的贴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