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5页)

他告诉自己,我是在为了这个家打拼,或至少是为了早年陪他吃苦的玛莎,或是为了纪念爸爸,或为了马克的将来,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如果要他列出这些年来最令他后悔的事,那一定是对儿子的亏欠。尽管父亲总是在生命中缺席,马克却依然决定要当医生。马克被医学院录取以后,保罗高兴地在医院四处张扬,为儿子即将加入自己的行业而骄傲。他以为他们能有更多时间相处了。有一天,他带马克去吃午饭,想要说服他当外科医生,没想到马克摇头说:“那是你的人生,而我对这种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说实话,我为你感到悲哀。”

那是多么伤人的话啊。他们吵了一架,马克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他则大发雷霆,最后马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保罗连着好几个礼拜都故意不跟儿子讲话,马克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几个礼拜、几个月、几年过去了,虽然马克跟妈妈仍旧感情融洽,但每次当他知道爸爸在家时,就坚持不回家。

保罗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和儿子僵持着。他的工作仍忙得天昏地暗,他还是每天跑五英里,还是每天早晨读报上的财经新闻,可是玛莎眼中的悲哀,却经常让他在深夜的某一刻无法入眠,思索着该如何修补与儿子间的裂痕。他想拿起电话打给他,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他从玛莎那里知道,没有他,马克照样过得很好。马克后来成了一名家庭医师,而不是外科医生。在经过几个月的充分训练后,他加入了国外的一个志愿性质的国际救援组织。尽管这是一份神圣的工作,保罗却不得不认为,马克这么做是为了离自己越远越好。

马克出发后过了两个星期,玛莎提出了离婚。

如果马克说的话曾经令他愤怒,那玛莎的话则令他震惊。他试着说服她改变心意,却被温和地打断。

“如果我们分开,你真的会想念我吗?”她说,“我们几乎已经不认识彼此了。”

“我可以改。”他说。

玛莎笑了。“我知道你可以,而且你也的确应该改,可是你应该发自内心地想改,而不是因为我要你改。”

保罗在接下来的几个礼拜都处于茫然之中。一个月后,当他为一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罗丹岛、名叫吉儿·多里森的六十二岁女士进行一项例行手术时,她却死在了恢复室中。

他知道,是这些接踵而来、糟到不能再糟的事,令他踏上这趟旅途。

喝完咖啡,保罗回到车上重新朝公路出发,四十五分钟后抵达了莫尔黑德城。他开过桥到达布佛市,转了几个弯,往东朝着锡达波因特方向前进。

海岸边的低地又静又美,他把车速减低,好好地欣赏。他发现这里的生活截然不同。对面车道的驾驶员竟然会跟他挥手示意,令他感到惊讶;还有坐在加油站外长椅上的老人们,除了望着川流的车辆外,好像都无所事事。

下午,他搭上了去欧克洛克的渡船,来到这个位于外滩南边的小村子。渡口总共只停了四辆车,他花了两个小时跟其他几位旅客一同游荡,然后在欧克洛克的汽车旅馆过夜。隔天,他在太阳刚跃出水面时吃了一顿很早的早餐,之后花了几小时信步走过朴实的村庄,看着村民因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在替房子做防御工作。

当他终于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后,便把行李袋丢进车子里,开始往北行进,去他必须去的地方。

他觉得外滩这个地方既奇特又神秘,螺旋状的沙丘上缀着锯齿状的野草,海边的橡树因长时间受到海风吹拂而往两边倾倒,真是独一无二的地方。这座岛原本跟陆地是相连的,但在最后一次冰河时期,海水淹到了整个地区的最西边,形成了帕姆利科湾。直到1950年,岛上才有第一条公路,居民得沿着海岸线才能抵达沙丘后方的家。这已经成了当地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他开过时发现水边轮胎痕迹清晰可见。

天空时阴时晴,即便云朵快速地向海的尽头移动,仍然无法阻挡阳光倾泻,把世界照耀成刺眼的白。即使有车子的引擎声,仍旧听得到海水的咆哮。

每年的这个时候,外滩总是空无人迹。这段公路由他一人独享。在寂寥中,他想起了玛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