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30日(第5/9页)
我说库克看上去非常年轻,不过哈克斯比小姐之前告诉我,这里有时会有年纪特别小的,还是孩子的女囚,是否果真如此?
克雷文小姐点点头,说这里确实会有年纪很小的囚犯,也算是一个奇观。曾有个小姑娘,来这里的头两周,每天晚上都因为没了玩具娃娃哭个不停,让人都不忍心巡视这段区域。“不过,”她大笑着补充,“一有脾气,她就是个魔鬼。她那个嘴巴,吐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个小妖精说的话真是骇人听闻,您就算在男囚区,也听不到这样的话。”
她继续笑着,我看向别处。我们已经走过一整条走廊,前面是一道通向塔楼的拱门,后方露出一截囚室大门的黑色外沿。我认出来了,这道门就是我上周徘徊的地方,门后是那个拿着紫罗兰的女孩。
我放慢了脚步,轻声问,在这第二段走廊的第一间囚室里,有个头发秀美的女孩,很年轻,很清秀,克雷文小姐可否知道她。
我们谈论库克时,克雷文小姐的脸色已很阴沉,现在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叫塞利娜·道斯,”她说,“怪人一个。我只知道,她一点都不关心身边的事。听别人说她是整个监狱里最规矩的。她们说,她来这儿后没给看守添一点麻烦。要我看,她真是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
“对,像大海似的深不可测。”
我点点头,想起杰尔夫太太的话,我问,也许道斯之前也是个淑女?克雷文小姐一听就笑了,“她是有点淑女的做派!不过我觉得这里除了杰尔夫太太,没个看守把她当回事。不过杰尔夫太太心肠好,会为每个人讲好话。女囚们和道斯也没什么瓜葛。这是个所谓‘拉帮结派’的地方,但没人和她要好。我觉得她们都挺防着她的。有人从报纸上读到关于她的那些事儿,在监狱里传开——你看,我们做死做活,还是免不了外面的闲言碎语传进来!这些女囚还喜欢在晚上无理取闹。一天晚上,一个女囚发出了一声尖叫,说什么听到道斯的囚室里有古怪的声音……”
声音……?
“鬼魂的声音!他们好像管这姑娘叫——灵媒?”
我停下脚步,盯着她,有些惊讶又有些错愕。我说,灵媒!不过,灵媒怎么会被关押在监狱里呢!她犯了什么罪?他们为什么把她抓起来?
克雷文小姐耸耸肩。她听说她弄伤了一位女士和一个女孩,其中一个还死了。不过这伤害比较特别,不能断定为谋杀,只能判为人身伤害。克雷文小姐还听说,对道斯的控告都是一个精明的律师搬弄些无中生有的东西……
她哼了一声,补充说:“不过,在米尔班克,你总会听到这种说法。”
也许确实会有这些流言吧,我说。我们又开始沿着走廊朝前走。一会儿,到了那个转角,我看到了那个叫“道斯”的姑娘。她像先前一样,静静地坐着,阳光洒在身上。不过这会儿,她目光低垂,看着腿上的线团,正从里面拨出一根线头来。
我看了看克雷文小姐,问:“您觉得我可不可以……?”
我踏进囚室时,阳光更强烈了。在幽暗单调的走廊里行走多时,粉刷洁白的墙壁显得耀眼异常。我抬手遮挡光线,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道斯没有像其他女囚那样站起来行屈膝礼,也没有把自己手上的活放到一边,她不笑,不发一语,仅仅带着些许耐心而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她的手指自始至终都在慢慢拨弄毛线,仿佛粗糙的毛线是一串念珠,而她,正在念诵经书。
克雷文小姐把门关上离开,我问:“你叫道斯,是吗?你好,道斯。”
她不作声,只是看着我。她的五官不像我上周想的那样端正,有一些不对称,眉毛与嘴角有些歪斜。囚服乏善可陈,与其他人的一样,帽子紧紧地箍着头,所以叫人难免就注意起女囚的相貌来。她们的手也容易吸引人的目光,道斯手指纤细,但粗糙泛红,指甲开裂,上面带着星星点点的白斑。
她依旧一言不发,静静坐着,投来无畏的目光。我心想,也许她头脑并不简单,也不愚笨。我说,我希望她可以与我谈谈,我来这里就是来和她们交朋友的……
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响。我想象这声音穿过寂静的牢房,仿佛看见囚徒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劳作,抬起头,有的可能还笑了。我背过身,朝她囚室的窗户望去,指着那束晒在她白色女帽和袖口上那颗歪斜的星星上的阳光。我说:“你喜欢晒太阳。”她飞快地说:“我希望我劳作的同时能感受阳光,这是可以的吧?我可以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阳光吗?天知道,这里的阳光多么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