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6/11页)
听到姬蒂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她有多喜欢我,我坐立不安,无言以对;然而,我甚至没来得及脸红——她说话的时候有个人在敲门——一阵响亮、振奋而充满权威的敲门声让她眨了眨眼,僵立在那里,惊讶地抬起头。
我也吓了一跳。在那些我和她一起度过的夜晚,除了跑堂的男孩过来告诉她该上场了以外,并没有别的访客,托尼有时会露个脸,来向我们道晚安。就像我说的,她没有恋人,没有其他的歌迷,似乎也没有除我之外的朋友。我一直对此十分满意。此刻我看到她走到门前,便咬起嘴唇。也许该说我感觉到了一种不祥之兆,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生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本就短暂,现在更短暂了。
来的是一位绅士,很显然,姬蒂并不认识他。她迎接他时虽然礼貌,却很谨慎。他戴着一顶丝质礼帽,看到她,还有躲在她身后的我,他脱下了帽子,放在胸前:“我想您就是巴特勒小姐,”她点了点头,于是他鞠了一躬,“沃尔特·布利斯,女士,乐意为您效劳。”他的声音低沉、动听而清晰,就像特里基的声音一样。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过来。就那么大约一秒钟的光景,姬蒂看了一眼,惊讶地轻声说:“哦!”我仔细端详着他。他脱帽后依然高挑,穿着时尚——方格裤子、华丽的背心。他腹部挂着一条金色表链,大约有老鼠的尾巴那么粗。我看到他手指上也戴着好多戒指,金光闪闪。他的头很大,头发是暗淡的姜黄色,或许可以称之为姜灰色?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个叫人看一眼便印象深刻的人,同时又很滑稽。他的络腮胡从上唇一直蔓延到耳朵,几乎和眉毛、鼻毛连成一片。他的皮肤像小男孩一样干净而光滑,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当姬蒂把卡片还给他的时候,他问能否与她交谈片刻,她立刻转过身子让他进来。有他在,这个小房间更显得又挤又热。我不情愿地站起身,戴上手套和帽子,说我得走了。然后姬蒂介绍了我:“我的朋友,阿斯特利小姐。”她的话让我高兴了些。布利斯先生和我握了握手。
“告诉你母亲,”姬蒂给我开门的时候说,“我明天会去的,她方便的时候都可以。”
“四点钟来吧。”我说。
“那就四点!”她很快再次握住了我的手,亲了亲我的脸颊。
越过她的肩膀,我看到这个衣着光鲜的绅士用手指摸了摸胡子,礼貌地把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
我几乎无法描述周日下午姬蒂来惠特斯特布尔拜访我们家时,我心中复杂的感受。她对我而言比整个世界还重要,她能来我家里,和我的家人一起吃晚饭,实在让人高兴得难以承受,但又是一个可怕的负担。我爱她,很想让她来;我爱她,但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份爱,哪怕是她本人。这简直就是折磨,我不得不坐在父亲的餐桌旁,把这份爱藏在心里,这感受,就像一只虫子在默默地啃食自己。当母亲问我姬蒂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我不得不假装微笑,当戴维握着罗达的手,或者托尼在桌子下面蹭着我姐姐的膝盖——在这一切面前,我爱的人就坐在我身边,我却不能轻举妄动。
还有,我们家又阴暗又狭窄,那挥之不去的鱼腥味也会让人直皱眉头。姬蒂会觉得我们家破旧简陋吗?她会不会看见起球的毛毯、脏兮兮的墙壁、凹陷的座椅、褪色的地毯,还有母亲铺在壁炉上的披肩,被烟囱的煤灰吹得又脏又破,边缘都绽线了。我和这些东西一起长大,十八年间我都没怎么注意过它们,但是现在,我仿佛是透过姬蒂的眼睛看到了它们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也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家人。我看到我父亲——他是个温和的男人,但有些无趣。姬蒂会觉得他无聊吗?还有戴维,他可能看起来傲慢无礼;还有罗达,可怕的罗达,无疑太直率了。姬蒂会怎么看待他们呢?她会怎么看艾丽斯?一个月前,艾丽斯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姬蒂会不会觉得她冷漠,会不会因此感到困惑?她会不会——这个想法就更可怕了——会不会觉得艾丽斯很漂亮,因而喜欢她多过我?她会不会希望坐在包厢里接过那朵玫瑰的是艾丽斯,然后请她到后台,叫她美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