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7/11页)
那天下午等姬蒂的时候,我从焦虑变得愉快,然后又郁郁寡欢起来。我一会儿抱怨茶几上的摆设,一会儿挑戴维和罗达的毛病,直到所有人都皱着眉头抗议,原本应该高高兴兴的一天,我却搞得大家都不高兴了。我洗了头,吹干后发型变得奇怪。我在最漂亮的衣服上加了一圈褶边,但是缝歪了,边缘翘起,没法抻平。我坐在凳子上,用扣针焦躁地摆弄着,急得都快哭了,因为姬蒂的火车就要到了,我得去接她。托尼从我们的小厨房里出来,拿着一瓶准备放在茶几上的巴斯啤酒。他站在那儿看着我手忙脚乱。我说“走开”,但他看起来得意扬扬。
“看来你是不想听我的新闻了啊。”
“什么新闻?”裙边终于抻平了。我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帽子。托尼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我踮起脚,“托尼,是什么事啊?我都要迟到了,你别让我更迟。”
“嗯,没啥。我敢说巴特勒小姐会亲口告诉你……”
“告诉我是什么?”我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拿着帽针,“是什么事啊,托尼?”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低声说:“好了,你别说出去,因为这事儿还没最后定下来。不过你的朋友,姬蒂,不是原本一两周后就要离开游艺宫了吗?”我点了点头,“嗯,她不会走了,至少有阵子不会走了。叔叔给了她一份崭新的合约,一直签到明年——他说不想放她去布罗德斯泰斯。”
到明年!还有好几个月呢,好多个月,好多个星期;我看到好多日子在我面前铺开,那些在姬蒂更衣室里的日子,那些晚安的亲吻以及美梦。
我想我叫出声了。托尼满意地喝了一大口巴斯啤酒。然后艾丽斯来了,质问托尼有什么事情非得在楼梯上窃窃私语。我没等托尼回答就迈着重重的步子跑到门口,跑到大街上,像个顽皮的小女孩一样跑去车站。我的帽子在耳边翻飞,因为我忘了用别针固定。
我并没打算看到姬蒂穿着西装,戴着礼帽和淡紫色的手套昂首阔步地来到惠特斯特布尔,但是当她走下火车时,我看到她穿着女孩的衣服,像个女孩似的走路,发辫束在脑后,撑着阳伞,又觉得有些失望。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转变成渴望,像以往一样,然后变成骄傲,因为她在脏兮兮的惠特斯特布尔车站显得那么聪明漂亮。我向她走去,她吻了我的脸颊,挽着我的胳膊,让我穿过海岸,从车站把她领回家。她说:“哦,你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
“嗯,对!看那里,那个教堂旁边的建筑就是我们过去上学的地方。那里——看到那个门口有自行车的房子了吗?我表兄弟就住在那里。这儿,你看,这个台阶,我有一次在这里摔倒了,磕破了下巴,我姐姐一路用手绢裹着我的伤口送我回家……”我一边说一边指给她看,姬蒂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最后她说:“你真幸运啊!”说着似乎叹了口气。
我还担心那个下午会沮丧难熬,实际上却很愉快。姬蒂和每个人握手,并和他们一一交谈,比如,“你一定是在渔船上工作的戴维”,或者“你一定是艾丽斯,南希总是跟我提起你,可骄傲了。我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艾丽斯听后脸红了,局促地看着地板。
她对我父亲也很友善。“喔,喔,巴特勒小姐,”父亲和她握手的时候对她的短裙点了点头说,“跟你平常穿的不一样,真是感觉有点怪呢,不是吗?”她笑着说是的。当他眨了眨眼睛说“更好看了——如果你不介意一位男士这么说的话”时,她笑了,因为男人们通常都这么觉得,她早就习惯了,一点也不介意。
总之她是如此随和,聪明又讨喜地回答了大家关于她的所有问题,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甚至是艾丽斯和不怀好意的罗达。而我,看着她凝视着窗外的惠特斯特布尔海湾,或者歪着头听我父亲讲故事,或者赞美我母亲的装饰和画(她喜欢壁炉上的方巾!),又一次爱上她了。我对她的爱愈发热烈,当然,也因为我已私下知道特里基又和她续签了四个月。
她和我们一起喝茶,看到我们所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觉得新鲜。这是一顿正宗的牡蛎晚餐,我们铺上了亚麻桌布,点上了一盏酒精灯,上面放了一块等待融化的黄油。桌子的另一边放着几盘面包和柠檬瓣,还有醋瓶和胡椒瓶——每种都有两三份。每个盘子的旁边摆着一副刀叉、一把勺子、一块餐巾,还有最重要的牡蛎刀;桌子中间放着牡蛎桶,最上面的一圈铁环上绑着一层白布,只留出一指宽的缝隙——“这样就够了。”父亲说这是为了“让牡蛎透个气”,但是又不足以张开壳而坏掉。我们挤坐在一起,因为一共有八个人,还不得不从餐厅里另外搬来了几把椅子。姬蒂和我挨着,我们的胳膊肘几乎碰在一起,我们的鞋子也在桌下挨着。母亲说:“挪开一点,南希,给巴特勒小姐留点地方!”姬蒂说:“我坐得挺舒服的,真的,阿斯特利太太。”我往右挪了一寸,但我的脚仍然挨着她,感觉到她的腿紧贴着我,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