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4/11页)
到后来,我对她的服装了如指掌,她建议我在她登台之前去找她,像个真正的服装师那样帮她进行表演前的准备。她以故作轻松的口吻说了这番话,仿佛有点害怕我不愿意似的。我想她不会知道我不得不远远等着她出场的时候有多难熬。很快我就不进大厅了,而是每晚奔到后台,在她登台前的半小时帮她穿上头一天晚上从她手中接过的衬衣、背心和裤子,在她涂粉遮瑕的时候帮她拿粉盒,帮她把梳理头发的刷子打湿,在她的翻领上别上玫瑰。
我第一次做完这些的时候,和她一起走到了台上,在幕布后面等着她演出完毕,好奇地盯着灯光师像杂技演员一样在舞台上方灵巧地穿梭。在这里完全看不见音乐厅,也看不到舞台,只有一块巨大的板子,板子的另一端站着一个男孩,双手扶着拉下幕布的把手。她和所有的演员一样,出场前有些紧张,这种紧张也感染了我。但是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听到观众的阵阵跺脚和欢呼,她的脸红了,变得愉快而得意。说实话,我并不十分喜欢这时候的她。她抓住了我的胳膊,但是没有看我。她就像一个沉迷于镇静剂的女人,或是第一次因为拥抱而脸红的女人,而我站在她身边就像个傻瓜,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嫉妒着她的情人——台下的观众。
在那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在她的更衣室里独自度过这二十分钟,透过天花板和墙聆听她唱歌的节奏,我更乐意在这里远远地听着观众喝彩。我会为她泡茶——她喜欢喝和炼乳一起在锅里煮的茶,颜色像胡桃一样深,又像糖浆一样浓稠。我根据她演出的节奏把茶壶放在炉子上,这样等她回来以后就能喝了。煮茶的时候,我会帮她把小桌子擦干净,把烟灰倒掉,擦掉镜子上的灰尘;我会把她用来装油彩的破旧褪色的雪茄盒擦干净。这些都是爱的举动,这些谦卑的小动作充满了快乐,或许是一种隐秘的快乐,因为我做这些的时候觉得浑身发热,几乎有些羞耻。当她接受观众的欢呼时,我会在她的更衣室来回走动,凝视着她的东西,或者抚摸它们,几乎是抚摸吧——我的手指和它们保持着一英寸的距离,仿佛它们有一圈光晕,就像可以抚摸的表面。我爱她留下的一切——她的衬裙、她的香水、她戴在耳垂上的珍珠,还有她留在梳子上的头发,她粘在睫毛膏上的眼影,甚至她的手指和嘴唇在烟蒂上留下的痕迹。这个世界在有了姬蒂·巴特勒以后似乎变得不同了。世界在她到来之前平凡无奇,现在却充满了奇怪的带电空间,响彻音乐,流光溢彩。
等她回到更衣室时,我已把一切都整理好了。她的茶已经煮好,正如我之前提到的。有时我也会为她把烟点好。她放下了那种热烈的、心不在焉的表情,变得单纯、快乐而友好。“这群人啊,”她会说,“简直不让我走!”或者,“今天晚上的观众很迟钝,南,我把《干杯!男孩们,干一杯》唱了一半,他们才意识到我是个女的!”
她会解开领带,把短外套和帽子挂起来,抿一口茶,吸一口烟——演出让她变得喋喋不休。她会和我聊天,我会认真倾听。于是我了解了一些她的过去。
她说她出生于罗切斯特[10],一家人都是演员。她的母亲(她没有提到父亲)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被祖母带大的。她没有兄弟姐妹,也不记得有什么表亲。她第一次登台是在十二岁,艺名叫作“凯特·斯特劳,小小歌唱家”,在廉价的娱乐场所、小酒馆、小音乐厅和小剧场积攒了些名气。不过这种生活是痛苦的,她说:“我很快就不再是个孩子了。这种地方的后台门前总有一堆女孩,都和我差不多,有的更漂亮,更狂热——或者更饥渴,也就是说更愿意亲吻主持人,求他答应让自己演一季,一周,甚至一晚。”她的祖母死后,她加入了一个舞蹈团,在肯特郡海边的城镇和南海岸线上巡演,一个晚上演三次。她说起这些往事时皱着眉头,声音中透着苦涩,或是疲倦。她以手托腮,闭上了眼睛。
“哦,真是艰辛啊,”她说,“太艰辛了,而且你从来都没法交朋友,因为你在哪儿都待不了多久。所有的明星都不屑于和你讲话,或者怕你学他们的表演方式。观众如此残酷,能让你哭出来……”一想起姬蒂哭泣的样子,我都要哭了。她看到我如此感同身受,会笑着眨眨眼,伸个懒腰,用最迷人的声音说,“不过那些日子都过去了,你知道吗,我就要成名了,发财了。自从我改了名字,女扮男装以后,全世界都爱我,特里基·里夫斯最爱我,因为他付我酬劳像王子一样慷慨!”我们都笑了,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她真的是个大明星,那么特里基给她的工资还不够买香槟的。但是我笑得有些勉强,因为我知道她的合约到八月底就到期了,然后她就得搬到另一个剧院,她说,去马盖特,或者布罗德斯泰斯,如果他们想要她去。我简直无法想象她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