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风月(第4/21页)

黄海博闻言心念一动,忙问道:“丁夫人是说,那人在乌龙潭边弹奏了大半夜琵琶吗?”

沈海红点了点头,道:“仆人几次要出去驱走那人,因为婆婆专门交代过,我阻止了他们。”

黄海博心道:“拂之既是人在乌龙潭,那么他一定不是杀死马胜、温莹的凶手了。”

沈海红踌躇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那个弹琵琶的人,是他吗?”

黄海博微一迟疑,即点了点头。心中犹豫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丁拂之涉嫌行刺两江总督一事。只道:“丁太夫人刚刚过世,营葬需要花费不少钱,我回去后便派管家送些银两过来。”

沈海红忙推谢道:“黄公子有心。自海红接了那单蒙古云锦,江宁织造已事先付了二百两白银作为定金,不但足以置办这场丧事,还能有不少结余,刚好可用于未来安置丁家仆人。”

黄海博心道:“曹寅倒是舍得下血本,看来那蒙古云锦于朝廷而言,极为重要。”

他料想沈海红身为主母,尚有诸多事宜要张罗,而丁家仅有两仆两婢,显是人手不够,便主动提出留在丁府协理丧事。

丁黄两家本是世交,当年因书订交的《古欢社约》更是江南士林风流佳话。自从丁拂之离世,黄海博一直以半子身份出入丁家,专意为丁母治病。沈海红心想黄公子不是外人,若再借口托辞,便是矫情,遂道谢称善。黄海博遂留下来帮忙料理杂务,直到暮色降临,因孤男寡女不便夜间相处,这才辞别,又与沈海红约好次日再来。

出来丁宅,黄海博并没有立即动身回家,而是刻意在乌龙潭四周转悠了一圈,期待能发现老友丁拂之的踪迹,终一无所获,直到天色黑定,难以看清周遭情形,才不得已离去。

返家途中,黄海博心情不是太好,除了伤感丁太夫人过世之外,更多的是为曹湛及丁拂之担忧,甚至对于他自身,亦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危机感。他能感觉到不祥的气息如影随形,疑心是因为自己与两位身处困境的人物曹湛和丁拂之都极为亲密的缘故。

回到家中,黄海博径直回到卧房,本以为郁郁满怀,将会是一个辗转难眠之夜,却不想因为太过疲惫,竟是一倒在床上便睡着了。次日天亮醒来,他匆匆起床,交代管家去聚宝门采购一些丧葬出殡用品,直接送乌龙潭。

管家奇道:“三山街红白喜事店铺更多,价格也更便宜,通常人们都会去那里,公子为何要特意交代去聚宝门?”

黄海博心道:“管家自是不知丁夫人外祖父金圣叹便是在三山街刑场遇害的。她嫁来金陵两年,每每有事出行,都要特意绕过那里,以免睹景伤怀。”一时不便说明缘由,只道:“就去聚宝门吧。”

管家倒也不再多问,自应了去了。黄海博则自行赶去乌龙潭,协助沈海红操办丧事。

如此过了几日,黄海博总是早出晚归。那天到暮间时,一如往日,辞出丁宅,命管家先行返家,自己独自在乌龙潭四周徘徊,仍一无所遇。

月亮尚挂在树梢,且披上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失去了往日的清灵与透亮。除了山林间传来阵阵松涛外,乌龙潭就此陷入了暗夜独有的静谧中。今晚的夜,似乎格外漆黑。月光和星星点点散落潭边的灯光未能烛破其隐,反而衬托出黑夜无与伦比的厚度来。

形形色色宅第中,暗藏着欢笑或是悲哀;零落阑珊灯火下,映照着笑颜或是戚容。有人在黑暗中迷失,有人在黑暗中绝望,有人“但愿长醉不复醒”,亦有人黑暗中寻找希望。然黑夜终会过去,曙光必将到来。深知黑夜黑暗的人们,才会更加热烈地迎向光明。

黄海博心中莫名失落,悄立潭边许久,忽转头凝视丁宅星星灯火,骤然有所醒悟,暗道:“我怎么这般糊涂!只知拂之舍弃不下病中老母,所以时不时出现在乌龙潭,以琵琶乐声聊以相慰。我原以为他听到丁太夫人过世的消息,定会回来,却忘了而今他是行刺两江总督的凶犯。我虽暂时瞒下了他的身份,然真相大白后,凡与他有干系者必受牵连,丁氏亲眷自不必说,只怕我自己也难逃劫难,他虽然冲动,却不是真的糊涂,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今丁太夫人既然过世,他心中牵挂已了,定会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我等,又怎会冒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