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6/141页)
喧嚣、吵闹的呻吟,一小团绿色的火焰,咒骂,酒精。又是黑暗的沉寂,带平头钉的皮靴有节奏地踏在沥青路面上。正当黑夜咬牙切齿的时候,几缕光亮突然一跃而起。金属片,车轮,螺钉,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某种机械发动的噪声,巨大而难听。魔鬼走了;它的顶灯在浓稠的夜色中摇曳。瘸腿的卡车摇摇摆摆,发出的噪声充满了整片沙漠——一个变了形的巨大魔怪蹒跚着向前挺进,黑暗在它面前一点点消退。生锈的屋檐。成片的垃圾。自行车的把手。有一扇门,一把扫帚靠在门把手上。又一扇门,门口有一个雕塑。塑像发出微弱的光芒,好像一只正在眨动的眼睛。大门像一个镜框,把赤裸的雕塑围在中央。男人赤裸的身躯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之中。宽大的前额,坚硬的脑袋,是多米尼克,是托莱亚,真是他!司机恰好苏醒过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回过头,想再看一眼那个幽灵。没错,幻觉仍旧存在:门口站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那是多米尼克先生,是特兰齐特旅馆的那个笨蛋。不会错的。汽车轰隆隆地开动,但这却没有惊动他。司机踩住刹车,停了下来,并且关闭了车灯,他想让自己的意识得以恢复。街巷从视线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寂。他重新转动钥匙打火,发动机突突作响,车灯亮了。当车辆驶离的时候,司机紧张地擦拭着眉角处的疤痕。
传来杠杆断裂的声响,金属抓钩,螺钉,气泡,铜制工具,春天。
恐龙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向右边的人行道,最终完成了撤退的努力。它沿着毫无生气的街巷向后退,然后停了下来。大门敞开,但古老的木质门框前什么人也没有!
司机透过脏兮兮的车窗玻璃,使劲儿地向外看。没有,门口没有人。他再一次熄火,关闭车灯,守候在那里……然而,门口再也没有多米尼克的踪影了。多米尼克睡着了,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躺在狭窄的沙发上。他的身体扭动着,因为他在梦里发现了埋伏在门口的司机,他想逃,身子不停地扭动,大汗淋漓。两道细细的磷光——没有别的。司机不见了——只有两道闪闪发亮的磷光,那是司机的眼睛,他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从远处一路跟踪而来。司机在远方满怀仇恨地注视着他,局促不安地揉搓着眉角那块奇怪的疤痕。
荒凉的城市。夜色,不断渗透的腐烂。不时传来保安有节奏的脚步声。或是猫头鹰撞击屋顶天线时发出触电般的痉挛,这几只带电的小猫头鹰长时间地扑打着翅膀,身体不停地旋转。咯咯作响的老爷车被黑暗吞噬了,不知它正驶向何方。空气展开了巨大的翅膀,也铺开了巨网,收获着蝙蝠、飞机,以及突然焕发了生气的幽灵。飞机不停地横冲直撞,想要摆脱紧追其后的爪子。内部整洁,功能齐全。形状规整,表面闪亮。
男人轻轻地转过身来,面向着左侧蒸汽腾腾的窗玻璃。一双又大又圆的蓝眼睛镇定自若。整齐的西装,翻领上插着一块白色的手帕,领带,布满皱纹的长脖子,凝视的双眼。
座位轻轻地摇晃,一排排的乘客心中泛起一丝忧虑。他们全都把目光投向那位优雅的西方人,想在他那张重要的脸庞上寻找到危险的迹象。游客十分泰然、镇定。飞机微微震颤,男人再一次轻轻转过身去,面对着左边的小窗户。座位又一次摇晃起来,金属机舱内的乘客表现出短暂的恐慌,他们又一次瞧着那位显赫的乘客,仿佛他的反应才是检验飞机航行质量的标准。他们激动地看着自己的手表,然后焦虑地东张西望。但是,那位优雅的外国客人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安。他转身看着身边的乘客。这是一个年轻人,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左侧的眉角处有一块类似种痘时留下的疤痕。他和那个被困的卡车司机简直一模一样。在海难发生的那个污秽恶心的晚上,那辆古老不堪、貌似蛙类生物的卡车……
乘客们无法保持安静,他们有的手里抓着手帕和纸巾,不住地擦拭自己的额头;有的蜂拥至抽烟区域,密切注意那位贵客难得做出的意味深长的手势;有的盯着自己的手表,在座位上扭来扭去。飞机缓缓地向一侧倾斜,从右向左,然后又从左向右。那位穿着体面、头发花白的绅士随着飞机的运动身体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一会儿靠近窗子,一会儿靠近身边的乘客,一会儿又向身边的乘客靠近。尽管如此,他和那位游伴,抑或是保镖的人之间的谈话外人无法听见。“我们快到首都了。按照15世纪传下来的文献,这里是一个空中走廊的交汇点,共有八条铁路主干线、九条公路横穿此地。”播音员的声音没有丝毫不安。游客们坐直了身体,显得镇定了许多。“这里的语言属于印欧语系中的罗曼语。最大的港口年吞吐量为4000万吨——位于古希腊人聚居地内。”老人再一次靠近那个卑微的家伙。他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其他人听不见,好像在传到别人耳朵里之前它已经被吸走,被摧毁了。年轻人回答的时候手舞足蹈,和他身上穿的紧身衣服不合拍,和身边客人温文尔雅的做派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