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4/141页)

是的,是,我明白。当然,没错。来访者喃喃自语。伊里娜不住地点头,是的,是。老妇人肯定地说,是的,没错。此时,客人已经悄悄地沿着走廊向大门走去,专家再三重复的话语合着她脚步的节拍。

她能够听见老妇人眼镜跌落的声音,很可能是掉在她写字台的玻璃台面上了。那是一种难听的、玻璃跟玻璃发生摩擦的声音,是的,银质的木琴,令人怀疑的低声呜咽,眼镜跌落在玻璃台面上发出的刺耳声响。小巧的定音鼓,叮当,叮当,眼镜,刀具,夜风清脆:是的,伊里娜走了,离开了那栋砖瓦房子,离开了它周围浓香、温柔的黑暗,然而,外面依旧是白天,强大有力、野蛮好斗,成千上万个饥饿难耐的嘴巴和黑洞。

不知什么时候,她到达市中心。一辆电车哐啷哐啷地行驶过来,在罗塞蒂大街这一站停了下来。车门口的台阶太高,她的裙摆又太窄。情急之中,她把手中的皮包挂在手腕上,腾出双手,使了使劲,一把抓住栏杆,上去了。

车上很空,只有几个乘客。在她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衣冠不整,满脸疥疮。他埋头读着一本杂志,两条腿不停地晃来晃去。她抬起手,去摸自己的喉咙,双眼紧闭,仿佛昏厥的样子。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年轻人已经消失了。或许他已经下车了,但那本被揉皱了的杂志却仍然留在座位上。她想也没想,伸出手,拿起了那本杂志。她的动作迅速,但也有些滑稽可笑。她的目光恰巧落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标题上,开头的几句话朝她猛扑过来,但随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痕迹而已。就像曳光弹留下的痕迹断断续续,但依旧像一盏红灯有节奏地闪烁不停。“早上,住在那栋公寓楼里的女房客……翻过阳台,窗户……强行进入房间,把那个女人五花大绑,扯断了电话线……在阳台下面,他们放了一把火……房客,她的小猫,拳头,挣扎……破碎的窗玻璃,大火……被绑缚的女人,被烧焦的宠物……”当她念出声时,这些文字变得真实了。

文字活灵活现。星期天,3月8日,上午9点30分,某某大街发生了破门而入的事件,大火,小猫和退休的人遭到恐吓。杂志报道的一个片刻,世界生活的一个片刻。难道这只是春天攻势中的一个片段,自由的力量向附近被束缚的物体发起了进攻?某一天,某一辆电车,某一个遭遇,就像刚刚产生的昏睡,春天,伴随着分泌物和芬芳,爆发出来。

她十分吃力地把自己的手从靠背上拿开。她在下一站下了车,浑身颤抖,步行赶往马尔加医生的办公室。和医生像朋友那样聊上一个小时。人们就是这样把自己的问题向马尔加倾诉的,因为,每次谈话结束时,医生带给他们的也是友谊,仅此而已。当她离开的时候,她感觉疲倦,放松,感觉自己与世隔绝。

一层灰色的薄雾笼罩着这一天的苦痛。在她面前,诱人的夜空拉开了帷幕,带给我们那份追求已久的宽恕,把自我交还给我们。微小的尘粒落在她的眼睛里,落在她的嘴唇上。突然,她的身体抖动起来,她的双肩颤动起来,仿佛白天不断生长的外壳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此刻正在开裂。

她的确在颤抖,好像得到了自由。她的肩膀在凄厉的夜风中不断抽搐。她抱起双臂,努力使自己打起精神,以抵御生龙活虎的黑夜,抵御黑夜里的强光和阴暗。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了地铁车站的入口。她沿着台阶走下去。这是一个水泥洞穴,平庸的几何结构。红灯闪烁,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门打开了。

咳,这一天!咳,这一天哟!

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来到了她的避难所。

慢慢地,她卸下了怪异的一天给她带来的沉重负担,她感觉自己仿佛脱下了一层铠甲。她又活过来了,她再次拥有自己私密的空间,这种权力回到了她的手中。换句话说,这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她复活了,再次得到了重生。啊,伟大、善良的夜晚,你愉快的痛苦使我们找到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