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迹(第5/13页)
“没人死去。那天夜晚没人死去,七月一日早晨太阳升起时也没人死去。那边的角落里有三个阿尔及利亚人,胸部和腹部受伤,还有一个人双腿粉碎性骨折。我是在下半夜对他们动手术的。他们都是很坚强的人,仰面静静躺着,也许回想起了来这里为法兰西战斗并牺牲以前,在马格里布荒凉和干燥的山丘间的各自的生活。他们知道自己会死,正等着真主来召唤他们。但他们没有死。
“就在你夫人坐着的地方,曾躺着一个来自美国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小伙子。抬进来时,他双手交叉按着肚子。我把他的手掰开。他是想设法把肠子塞回被撕裂了的肚子里去。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把肠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并把腹部缝合。他失血很多,可我没有血浆给他输血。
“黎明时,我听到他在哭,在呼唤母亲。我估计他能撑到中午,但他没死。黎明过后,虽然阳光还没从屋顶上直射进来,但气温已经升高了。当阳光直射时,这个地方将成为火炉。我设法把那张手术台搬到廊柱下的阴凉处,不过外面的那些人就没什么希望了。他们能够熬过失血和昏迷,但也没法对付毒辣辣的阳光。
“在廊道下面的那些人很幸运。那里有三个英国人,全都来自诺丁汉。其中一人向我要过烟。当时我英语水平很差,但香烟这个单词全世界通用。我告诉他,肺部被弹片撕裂的话,香烟是万万不能抽的。他笑着告诉我,当亚历山大将军到来时,他至少可以敬他一支烟。真是疯狂的英式幽默。不过,他们很勇敢,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家了,但还是不忘开玩笑。
“担架手从战场上返回时,我留住了三个。他们累坏了,态度也很粗暴,但谢天谢地,传统的德意志纪律起了作用。他们接替了工作,原先的三名勤务兵在角落里蜷缩起身体,马上就睡着了。”
“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游客问。
“这一天是这么度过的。我命令新助手们去周围的房舍里寻找绳子、带子和更多床单。我们在院子两头拉起绳子,把床单搭上去并用衣夹夹住,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凉处。但温度还是在上升。水是关键。伤病员们呜咽着要水喝,勤务兵用提桶从井里取来水放到院子里,一杯一杯地递送过去。德国人、法国人和英国人都用他们自己的语言道谢。
“我祈求来一阵凉风或者太阳快点下山。没有凉风,但曝晒了十二个小时后,太阳西下,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下午三四点钟时,利默尔森手下的一名年轻上尉意外地走进院子。他停住脚步,凝视着,在自己胸前画十字,吐出一句‘我的天哪’就跑了。我在他身后追赶,大声喊‘我这里需要帮助’。他回过头来说‘我会尽力的’,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但也许他确实做了些事情。一个小时以后,第十四集团军的军医送来了一推车的药品。有止血包、吗啡、磺胺药物等等。太阳下山后,最后一批伤员来了,这次全是德国兵,约有二十人,加上他们,我们这里的伤员总数达到了二百二十名。黑暗中,她回来了。”
“那个姑娘吗?那个奇异的姑娘吗?”
“是的。她出现了,如同头天晚上那样。城墙外面,炮声似乎终于停止了。我猜同盟国军队是在准备他们最后的突破性进攻,以摧毁锡耶纳的防线。我祈求我们能幸免于难,尽管希望渺茫。到最后,除了伤员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哭声和偶尔的尖叫声,院子里很静。
“我听到她的衣袍靠近我时发出的窸窣声,当时我正在为一个来自斯图加特的装甲掷弹兵动手术,他失去了半边下颚。我转过身,她就在眼前,正把毛巾浸到木桶里的清水中。她笑了笑,在躺在地上的伤员间穿行,跪在他们身边,擦拭他们的额头,轻柔地触摸他们的伤口。我叫她别去碰敷料,但她没理会。”
“那是同一个姑娘吗?”美国人问道。
“是同一个姑娘。没有其他人。但这一次,我注意到了头天晚上没有发现的细节。她穿着的不是棉布衬衫,而是某种表示宗教级别的服装,那是见习修女的衣服。然后我意识到,她一定来自锡耶纳市内的某个女修道院。而且那件衣服上有个图案,深灰色盖在浅灰色上面,是基督的十字,但有点不同。十字的一条横杠断裂垂下来,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