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红毡白雪苍茫大地,明月朱楼迤逦前尘(第7/12页)

桑卫兰守护着她,他感觉自己像是暗夜丛林中一匹孤狼,独自守护着家族中未成年的幼崽,在漆黑的无边的丛林中,在躲在暗处的群雄环伺中,

小心翼翼却警觉地,竖起了全身的毛发……一次又一次地,若希儿哭倒在他怀中,桑卫兰不厌其烦地哄着她,安慰着她,“若希儿,我知道你很难过,失去了最爱的人。

这种滋味,我也尝过,我五岁那年,爸爸和妈妈乘坐的飞机失事了,无论我怎么哭,他们也回不来了,

我有一个项坠,里面有我妈妈的照片,我常常在夜里打开,偷偷地望着我妈妈,偷偷地吻着她,我妈妈长得可真好看啊!

她长长的鬈发,大大的眼睛,我记得她穿过一件乳白色的绒毛衣,我记得上面香甜的、柔软的气息,想她了,我就用头在上面蹭,蹭来蹭去,后来蹭脏了,蹭破了,我就舍不得碰了,将它挂起来,

可是,可是后来他们把那件衣服扔掉了,项坠也找不到了,母亲的模样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模糊……我恨他们所有的人,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妈妈的那件毛衣……”

说得人絮絮叨叨,听得人昏昏沉沉,他不知道若希儿有没有听,听不听得懂,他只要在她耳边说,不停地说,让她知道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是,他要唤起她求生的意志,

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好容易有了一个小妹妹,他不要她出事…… 他几乎睡过去,朦胧中,听到外面一声响,好像是轮椅的声音!

他的心,像是从树梢上跌落,猛地一坠。

“悯悯?”飞快地跑去开门,他怕夏谙慈有事。

果然是夏谙慈,她的轮椅陷到门前地板的缝隙中,转不出去。

没事就好!他吁了口气,弯下身帮她解围,“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着了凉,生病了怎么办?” “你不也是?”她平静地微微一笑。

桑卫兰朦胧中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是什么呢?他太累了,太困了,太疲乏了,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不出太多的东西……案子是破了,可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相反,对他的考验似乎才刚刚开始,每一个人都需要他,等着他去抚慰,去帮助,去拯救……他的大脑紧张地筹划着,安排着,打算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排得满满的,他无暇顾忌那些细琐的、微妙的、情绪化的思虑与心结。

他在深夜出现在若希儿的房间里,整夜整夜地安抚她,照料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希儿,其实应该叫她蕙兰,是他的堂妹,于情于理,他们之间都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更何况,她接连失去了三个最亲密的人,他多照顾她,不是应当的吗? 若希儿是她的妹妹,这个秘密只有桑卫兰一个人知道。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他与若希儿往来过密,不避嫌疑,

家中的老妈子丫头们都在窃窃私语,暗中指点。

桑卫兰只能公开宣布,他认下若希儿做妹妹,否则还能怎么说?说若希儿是他的堂妹,有谁会信?

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一讲清,夏谙慈的亲生父母害死了自己的叔叔,又下毒劫持了桑蕙兰,用她做人质?

这样只会对桑蕙兰与夏谙慈伤害更深!误解就误解,指责就指责吧,桑卫兰天生反骨,自觉皮糙肉厚,心宽量大,也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至于夏谙慈怎么想,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仔细琢磨,不过他下意识地觉得——夏谙慈也看过桑蕙兰小时候的照片,蕙兰的样子变化不大,她应该猜得到的。

还有,夏谙慈是他平生第一知己,她一向理解他,体谅他,支持他,她猜得到他的心思,这次应该也是。

他没想到夏谙慈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心境已经有了太多的变化,她经历了生与死的折磨、恐惧、怀疑,对自己的全盘否定与怀疑,她心中全是一个自怜的、悲伤的、不幸的、孤独的自我,她没有心境,也没有气力对外界发生的事物做合理的推断——就像从前那样。

她的心,蜷缩成了一个狭小的封闭的容器,委屈、自怜、自卑、悲伤、孤寂……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向上的、向善的根苗,试探着,一点点地,探出头来,探寻着阳光与雨露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