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红毡白雪苍茫大地,明月朱楼迤逦前尘(第5/12页)
他在吴公馆见过东方楚的左手书,她也见过。
他无意中见到那“莲瓣观音”,她一定早就看到了。
是了!是了!夏谙慈从娘家带出来的东西,一向是压在箱子底的,怎会冷不防地掉了出来?是她故意放在那的,为的是提示自己?是了,是了,她身体一向还好,自从稻香村之行后,就一直生病……她什么都知道!她再聪明,再好强,再能干,也摆脱不了前世今生夙怨冤孽的折磨。
她看到真相一点点被揭开,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快要忘却,快要愈合的伤痛被人揭开,鲜血淋漓,伤痕触目……甚至为了完成他的夙愿,她默默地指引着他,撕开了自己的伤疤……而自己只想查明真相,只想复仇,哪里考虑过她的感受了?
“悯悯!”桑卫兰突然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让我用一辈子来偿还你吧,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我不是个好人,不是!”夏谙慈的心事在一瞬间一触即溃,“我是个累赘,是个杂种,是个冤孽!我不配别人对我好,不配!我生下来就是被诅咒的,早该死掉了!”
“谁说的?谁说的?”桑卫兰突然愤怒起来,用力摇着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夏谙慈被他捏得生疼,却也平静些了,“夏疆,夏家的人都这么说!”她流着泪,淡淡地说。
桑卫兰也冷静了下来,沉默片刻,“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
夏谙慈低下头,不置可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很能干的大人物,很有钱,也很有权势,他有很多女人,可他只爱着其中的一个,爱得不行,爱得发疯……”他不太会讲故事,说得很吃力,可他知道她听得懂。
这一切,他本来想严严地掩盖住,不让她知道,让她懵懂而快乐地活下去。
可既然她已经知道,反不如坦诚相见,都摊开,都讲透。
有些事情,一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反而成了身上痕,心上刺,不经意间,一触即痛。
说开来,摊散在阳光中,没准晒干了,淡了,久而久之,被风吹散,消弭于无痕……
“这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女儿,他爱这个女儿,胜如世间的一切珍宝,胜如他自己的生命,他是真的拿命来爱她们的……其实他早已知道,那个女人是不爱他的,连女儿可能也不是他的。
他还是希望,用自己的一颗心,去焐热她的心。
终于,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走了,只留下那个小小的女孩,他的生命与热情在那一刻全被打碎了……” 桑卫兰讲得是有多蹩脚啊?可是夏谙慈竟听得哽咽难言。
“其实,他还爱着那个小女孩,一直都爱,可是,他不能再爱下去了,那是他最深最重的伤,那是他心中最痛的痛……” “不不不!”夏谙慈疯地摇着头,“你讲错了!他不爱了。
他恨她,他恨死她了,他说那个是贱货,是个杂种,是个不要脸的野种!”她抽噎着,用最恶毒最卑劣的词句来咒骂自己,她是有多恨自己?骨子里都镌着自弃与自卑。
她疯狂地哭着,咒骂着,桑卫兰没有说话,也没有劝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待她平静下来。
“我还没有说完,”待她静下来,他复又开口,“以前我和你想的一样,直到我去了待清园,见到了那个小女孩——” 他看着夏谙慈,眼睛里却带着宠溺,而慈爱的笑,“她穿着红纱衫,外套着雪白的羽纱毡。
才五六岁的样子,两个脸蛋肉嘟嘟的,粉嫩粉嫩的,年纪虽然小,看起来倒是个小美人坯子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夏谙慈没说话,她低着头思忖——待清园是夏疆的宝地,几个姐妹的孩子是不肯带去的。
夏谙恕并没有女儿,夏谙忠呢?没听说他有孩子?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了桑卫兰一眼。
“我也奇怪呢,”桑卫兰微微一笑,“怎么待清园这种地方,还有个小女孩?我就问了,小姑娘你爸爸呢?
小姑娘说,我很少见到我爸爸,但爸爸总来看我,他偷偷地,偷偷地看,却不想我知道。
我又问,你妈妈呢?她带我们去看她的妈妈——她坐在架子床的纱帐里,那姿容体态,简直像仙女一样,我们和她说话,她也不答,等小女孩掀开纱帐,我们才发现,原来她妈妈是用紫檀木雕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