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0页)

‘好啊,老头,’舅舅说,‘你终于惹了麻烦。’于是路喀斯动了起来。他艰难地坐了起来又费劲地把腿挪到床边,两手扳起一条腿的膝盖就像打开或关上一扇倾斜下陷的门那样摆动他的腿,嘴里呻吟着,不仅仅是公然地毫无掩饰地哼哼而且还颇为自得其乐,就像老年人为某些由来已久的早已习惯的因关节僵硬而引起的小疼小痛要呻吟会哼哼,他们对这种疼痛非常习惯习惯得甚至不再觉得是疼痛了,如果给治好了他们甚至还会感到失落和不知所措;他倾听着注视着仍然带着刚才的愤怒不过现在又夹杂了惊讶,这个不光处在绞刑架的阴影下而且还受到想把他处以私刑的暴徒们威胁的杀人犯,不但不慌不忙地为了腰背关节不灵活而呻吟而且还哼哼得好像他得到了正常生活里所有的长时间的休息,在那正常的生活里他每活动一下都要感受体会那熟悉的有年头的疼痛。

‘好像是那么回事,’路喀斯说,‘所以我才找你来。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我?’舅舅说,‘什么也不干。我不姓高里。这儿甚至也不是第四巡逻区。’

路喀斯又费劲地活动起来,他弯下腰费力地看看两脚周围,然后伸手到床下拽出一只鞋子又直起腰艰难而费劲地想转过身往身后看这时舅舅伸手从床上拿起那只鞋子放在另一只的边上。可路喀斯并没有把它们穿上脚。相反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手扶着膝盖,眨巴着眼睛。接着他用一只手做了个动作,把高里一家人、暴徒、报复、残杀等等都彻底抛弃。‘等他们走了进来我再担心吧,’他说,‘我指的是法律。难道你不是县里的律师?’

‘哦,’舅舅说,‘是地方检察官将判你绞刑或者送你去帕契门[34]——不是我。’

路喀斯还在眨眼睛,眨得不是很快;只是一下又一下连续不断。他注视着他。突然他意识到路喀斯根本没有在看他的舅舅,显然已经有三四秒钟没在看舅舅了。

‘我明白了,’路喀斯说,‘那么你可以接受我的案子了。’

‘接受你的案子?在法官面前为你辩护?’

‘我会给你钱的,’路喀斯说,‘你不必担心。’

‘我不替从背后开枪打死人的杀人犯辩护。’舅舅说。

路喀斯又一次用他那粗糙的黑手做了一个‘别管它’的动作。‘咱们别去想审判那回事。还没到时候呢。’现在他看到路喀斯在注视舅舅,他低着头以便从两簇花白眉毛底下往上观察舅舅——那目光精明隐秘而专注。然后路喀斯说:‘我想雇个人——’可他不再说下去了。他看着他,想起回忆起一位老太太,已经死了,一个老处女,一个邻居她戴一顶染过的假发在食品储藏室的架子上永远有一大碗给所有在街上玩的孩子吃的自己做的小点心,有一年夏天(那时候他还不到七八岁)她教他们大家玩五百分[35]:在炎热的夏天早上他们坐在她装有纱窗的边廊里的牌桌周围她会用唾沫沾湿她的手指头,从手里抽出一张牌放到桌子上,她的手当然不再放在牌上面而是就在牌边上等到下家以某种表示胜利或兴奋的动作或姿势或者也许仅仅是变得更急促的呼吸流露出暴露出想打王牌或吃掉她的牌的意图,她就会马上说:‘等一下。我拿错牌了。’就把牌又拿起来放回到手里然后另外出一张牌。路喀斯做的正是这一手。他原先就坐着不动可现在绝对是纹丝不动。他看上去似乎都不在呼吸。

‘雇个人?’舅舅说,‘你已经有律师了。我来以前就已经接了你的案子。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马上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不,’路喀斯说,‘我要雇个人。并不一定是个律师。’

现在轮到舅舅瞪大眼睛看着路喀斯。‘雇人干什么?’

他看着他们。现在不再是童年时代不下赌注的五百分纸牌游戏。现在更像他不太注意的扑克牌游戏[36]。‘你接还是不接这个活儿?’路喀斯说。

‘原来你是要在我同意接这个案子以后才告诉我你要我干什么,’舅舅说,‘好吧,’舅舅说,‘现在我告诉你该做些什么。昨天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是不想要这份工作,’路喀斯说,‘你还没说你是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