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吉娅(第6/7页)

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再次(这可能吗?)意识到有模糊的声音从灵床上发出来。我倾听着——怀着极度的恐惧。那声音又来了——那是一声叹息。我冲向尸体,看到——清楚地看到——双唇上有一阵颤抖。不久,它们放松下来,露出一排明亮的珍珠般的皓齿。我满心惊讶,怀着一直未退的深深的敬畏。我感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黯淡,理智变得恍惚;只有通过巨大的努力我才最终能鼓起勇气,去履行责任感再次召唤我履行的任务。当时,有一部分的血色还停留在前额、脸颊,和脖子上,一股可以感受得到的温暖渗入了整个身体,连心脏也有了轻微的跳动。这个女人还活着;我带着加倍的热情,做着起死回生的努力。我摩擦着她的太阳穴,洗着她的双手,竭尽经验之道和不消看医书就明白的措施。可还是枉然。突然,那颜色溜走了,心跳停止了,双唇又回复了死亡的凝滞,然后,一转瞬,那整个身体径自变得冰凉,显出铅灰色,呈现出极端的僵硬和凹陷的轮廓,以及在坟墓中停留了多日的死尸那可怕的特征。

我又一次陷入了丽吉娅的幻象中——又一次,(当我写下这些时,是什么样的奇迹让我浑身颤抖呢?)又一次地,我耳畔出现了一阵从黑檀木床那里传来的低低的抽泣。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详细地叙述那晚无可言说的惊恐呢?为什么我要耽于提及——一次一次地,一直到接近灰蒙蒙的黎明时分——这恐怖的复活是怎样地重复着,而每一次故态复萌是怎样地回到更冷酷、更无可救药的死亡中,每一次的痛苦是怎样地伴随着与那无形敌人的抗争,而每一场抗争又如何紧接着那尸体体征的莫名骤变?就让我赶紧把故事讲完吧。

那个恐怖夜晚的大部分时间消逝了,而那死去的她又一次地动了起来——这一次比以往更加剧烈,尽管这动弹是发自比彻底的绝望更可怕的腐朽。我长久都没有去努力或有任何举动,一直僵坐在软榻上,无望地听命于一阵狂烈的情感,极度的恐惧也许是这情感中最不可怕,也是最不折磨人的。我得重申,那具尸体动了,比以往动得更剧烈。生命的血色带着罕见的活力泛起在她的脸上——四肢放松了——而且,要不是眼皮还沉重地闭着,那绷带和下葬的裹尸布依然让身体显得阴森可怖,我都可能会想象到罗维娜是真地、彻底地挣脱了死亡的镣铐。可是,即使这想法在那时没完全被我接纳,可当尸体从床上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拖着虚弱的步子,闭着双眼,带着梦游的神态,披着裹尸布莽撞而显眼地往前走,走到房间的中心时,我至少不能再怀疑了。

我没有颤抖——没有动弹——因为那身体的气质、形态、风度引发了许多无法言说的幻想,它们匆匆地在我脑海掠过,使我瘫痪——使我僵成石头。我呆滞着——只是盯着那幽灵。头脑里一片混乱——那喧嚣无法停息。难道站在我面前的,真是复活的罗维娜吗?难道这千真万确是罗维娜吗——是那从特里缅因来的金发碧眼的罗维娜·特里梵侬小姐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怀疑呢?那绷带紧紧地覆盖着她的嘴唇——可是那难道不是特里梵侬小姐在呼吸着的嘴吗?那脸蛋——有着她如花岁月的红晕——是的,这很可能真的是活生生的特里梵侬小姐的双颊。还有那下颌,以及那上面的酒窝,和健康时没有两样。难道这不是她的吗?——可是难道她自生病以后长高了吗?是什么无法表达的疯狂让我这么想的呢?我朝前一扑,去抓她的脚!她缩回身子,躲开了我的触摸,让那禁锢着她的可怕寿衣从头顶上滑下,而后,一头长长的,浓密的,蓬松的头发随着室内的疾风飘散开来;那头发比午夜乌鸦的双翼更加漆黑!那伫立在我面前的身体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此刻,至少,”我尖声高叫着,“我不会再——我不会再弄错了——这双滚圆的、乌黑的、狂野的眼睛——属于我逝去的爱人——属于她——我的丽吉娅!”

(张琼译)


[1] 德洛斯,希腊神话中位于爱琴海中的岛屿,据传为阿耳特弥斯(月神与狩猎女神)和阿波罗(太阳神)的诞生地。

[2] 勒达,希腊罗马神话人物,斯巴达之后, 主神宙斯化为天鹅与之作爱,生下海伦和波吕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