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吉娅(第4/7页)
至今,那间新房的格局和装饰我依然历历在目。新娘那高贵的双亲灵魂何在,难道为了金钱他们竟能让心爱的姑娘、美丽的女儿跨入如此装饰的房间?我说过,我清晰地记得那房间的细节——但是关乎更重要的部分,我却令人忧伤地忘了。我只记得房间里杂乱无章,未经布置,显得奇异古怪。屋子处在城堡形的修道院的塔楼位置,五角形结构,相当宽敞。五角形的整个南面墙壁是一扇窗户——用从威尼斯运来的整块玻璃做成——仅有一个窗格,泛着铅灰色,因此无论是阳光还是月光透过它,都会给屋里的东西笼上一种阴森森的光泽。在这扇巨大的窗户上面,蔓延着纠结成网状的老藤,它沿着厚实的高墙与塔楼攀缘而上。黯淡的橡木屋顶高高地拱起,细密精巧地交织着半是哥特式半是德鲁伊特式的最狂野古怪的图案。在这阴郁的穹隆最中心深处,一条长环金链垂下来,挂着一只巨大的古阿拉伯式样的黄金香炉,炉上孔眼设计精巧,色彩斑斓的火焰缭绕着,似乎彩蛇飞舞。
房间里散放着几把无靠背的长软椅和一个具有东方色彩的金色枝形大烛台,还有一张睡椅——印度风格的新婚卧榻,床矮矮的,带着立体的黑檀木雕刻,上罩一帷幕般的遮篷。房间的每个角落里都竖放着一口巨大的黑色花岗岩石棺,那是从正对着卢克索[4]古城的法老墓里运来的,古老的棺盖上布满了远古的雕刻。但是,唉,房间最奇妙的装饰就是那些帷幔。房间墙壁巍峨挺立——甚至高得失却了比例——从墙顶到地面,垂着巨褶的一张厚重而大幅的帷幔——帷幔的质地与地毯,与长软椅和黑檀木卧榻的覆盖物,与床的遮篷,以及与遮掩部分窗户的华贵的螺旋饰窗帘类似。那面料是最昂贵的金丝织物,上面不规则地点缀着阿拉伯式图案,直径约为一英尺,呈黑玉色花纹。但是,只有从某一个角度看,这些图案才带有纯粹的阿拉伯风格。经过时下寻常而实际上古已有之的设计,这些图案的外表富有变化。对于正走进这房间的人,它们外表是一种纯粹的怪异,但是再走进一些,这怪异感就渐渐消失;然后,当来客一步接一步走入房间时,他会发现自己被一种连绵不绝的可怕形状所包围,这种形状带有诺曼底人的迷信色彩,或者说是从僧侣那罪恶的沉睡中升腾起来的。这幻影般的效果被人为的、从帷幔后带出的那股强烈持续的风推波助澜着,使整个房间充满了阴森而紧张的气氛。
在这样的大厅里——在这样的洞房中——我和特里梵侬小姐一起度过了蜜月的那些个亵渎神明的时刻,不过还算是平安无事。妻子对我脾气中强烈的喜怒无常感到害怕,她躲着我,对我的爱微乎其微,这一切我没法不感觉到,但是这却依然使我欢乐而非其他。我对她的厌恶中带着一种更多是属于魔鬼而非人类的仇恨,我的记忆闪回(哦,我的悔恨有多么强烈!)丽吉娅,我心爱的、崇敬的、美丽的却入了土的她。我沉溺在对她的纯贞、智慧、高尚的回忆中——还有她轻灵的个性,充满激情和崇拜的爱。那时,我的灵魂彻底而自由地燃烧着比她所有的热情更激烈的火焰。在吸食鸦片后梦幻般的狂癫中(因为我已经染上了毒瘾),我会在寂静的夜里,或是白天在深壑幽谷,大声呼唤她的名字,似乎通过疯狂的渴望,肃穆的情感,以及我对逝去者的强烈而热诚的思念,我就能让她走回她曾经在人世间舍弃的路途——啊,这能成为永恒的现实吗?
婚后第二个月伊始,罗维娜小姐忽然病倒了,而且恢复得相当慢。那耗竭体力的发烧使她彻夜不得安宁。在她被侵扰的半睡眠状态中,她对我说起塔楼的这间屋子里面和周围有声响,我认为这是她幻觉中的异状,或是被房间鬼魅的气氛所累,别无他因。后来她终于渐渐康复了——最终恢复得不错。但是,只过了很短一段时间,第二次更严重的错乱又一次地把她缠绵病榻。这次患病使她的身体一直处于虚弱之中,无法完全康复。这以后,她的病令人十分担心,病症复发更令人忧虑,并且使医生的学识和技巧都无能为力。这慢性病日益严重,它无疑成了她的身上的痼疾,使人力已无计可医。我无法不注意到,她脾性上神经质的愤怒以及由引起害怕的琐碎因素所导致的敏感性在相应增长。她又开始呓语,而且越发频繁和顽固——声音轻轻的——说帷幕挂毯间有异样的响动,这些她以前也曾暗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