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吉娅(第5/7页)
九月末的一个夜晚,她比平时更坚决地对我说起这令人不安的事。她刚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而我一直半带焦虑半带莫名恐惧地观察着她日益憔悴的面容。我坐在她黑檀木床边的一张印度软椅上。她欠着身子,热切而低声地说着她所听到的声音,可是我却无法听到——那些她所看见的运动,我也感受不到。在帷幕后面,风急切地流动着,于是我希望让她明白(我得承认,我自己也不很肯定),那些几乎若隐若现的呼吸,墙上那些影象轻柔的变化,只不过是寻常的风吹过时所形成的自然现象。但是她脸上漫过一片死一般的苍白,这证实了我企图让她安心的举动是徒劳的。她显出要昏厥的样子,而我又叫不到帮忙的人。我想起还留着一瓶低度葡萄酒,是医生为她开的药方。于是我赶紧穿过房间去取,但当我站在香炉的火光边,两件令人惊讶的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到有一种无形但可以被感知的东西轻轻从我身边经过,并看见在金色地毯上,在香炉所发出的明亮光焰的正中心,躺着一个影子——一个模糊而隐约的天使般的影子——也许可以让人想象是幽灵的影子。但是,我当时处于过量的鸦片剂量导致的癫狂状态中,没太留意这些事,也没有对罗维娜说。我找到酒,走回房间,斟了满满一杯,把它送到了快要晕倒的女士唇边。不过,她那时有些清醒了,自己拿着杯子,我一边在身旁的软椅上坐下,一边紧盯着她看。就在那时,我开始清楚地意识到,床榻旁边的地毯上有轻柔的脚步声。此刻,罗维娜正要把酒倒进双唇,我看到——或许是我在幻觉中看到——有三四滴大大的、晶莹的、红宝石颜色的液体,从室内空气的某个无形的泉眼中渗出,落进了高脚玻璃杯。也许这只是我之所见,而非罗维娜。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了葡萄酒。于是,我尽量忍住没告诉她,无论如何,我认为那些现象只不过是我狂野的想象,只是被她的恐慌,被鸦片及深更半夜的时间弄得更为可怕罢了。
但是我无法漠视自己的感觉,即在那红宝石般的水滴落下后不久,妻子的精神错乱状态急转直下。在那以后的第三个夜晚,侍女们就开始为她准备后事了。到第四晚,我独自坐在她覆盖着裹尸布的遗体旁,坐在那间接受她成为我的新娘的古怪屋子里。在鸦片的效果中,狂乱的幻象在我面前影子般地飞来飞去。我心神不宁地注视着房间各个角落里的石棺,盯着帷幔上变幻的图案,凝望着在头顶萦绕的金香炉的斑斓火焰。然后我想起前几个夜晚的景象,一边将眼睛向下垂,盯着香炉火光下我曾见到微弱影子的痕迹之处。然而,它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如释重负,将目光移到床上那苍白而僵硬的尸体。然后,对丽吉娅的无数回忆涌了上来——涌回到我的心头,就像汹涌的潮水,我曾经怀着无言的痛苦,看着她这样被裹尸布所覆盖。夜晚在逝去,可是,我的整个身心依然充满了对那唯一挚爱的人的痛苦追忆,而我的眼睛则一直凝视着罗维娜的尸体。
也许是在午夜,或许更早些,或更晚,因为我没有留意时间,这时,一阵抽泣,低低的、温柔的,却很清晰,使我从幻觉中惊起。我觉得那声音来自那黑檀木床——那死亡之床。我在迷信的恐惧中痛苦地谛听着——但是那声音没再重复。我用力凝视,想发现那具尸体在动——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是我不可能弄错的,我确实听到了声音,尽管很微弱,而且我的灵魂在体内苏醒了。我坚定不移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尸体上。好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迹象显现出要昭示神秘之事。最后,她双颊上显然泛起一道很微弱、几乎无法感知的微光,它沿着凹陷的眼皮血管蔓延着。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敬畏,那是凡人的语言所无法表达的感受,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搏动,四肢僵硬地呆坐着。可是我的责任感使我最终恢复了镇定。我不再怀疑,我们把后事料理得太过仓促了——罗维娜还活着。看来必须马上进行抢救;可是塔楼完全与仆人住的那一部分隔开——喊不到任何人——不花很久时间离开房间去叫,我是没法使唤他们来帮忙的——而我又不想如此冒险为之。于是我想独自努力,去唤回那依然飘忽的灵魂。然而,没过多久,一切就恢复故态了。方才的颜色从双颊与眼皮处消退,只留下比大理石更甚的苍白,双唇变得加倍干枯,在可怕的死亡神情中紧紧地抿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湿冷和冰凉迅速地在尸体表面扩散,转瞬,寻常的僵硬一蹴而就。我震惊得身体向后倒在软榻上,而我方才还惊讶地从那里站起身来。我又沉湎于那强烈的、清晰的丽吉娅的幻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