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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的诗不是他写的。
忽然,格兰特明白了这份报纸是从何而来。他取得这份报纸的行为比买晚报更无意识。当它滑落到卧铺房间B7的地面上时,他捡了起来,并将它和其他报刊一起夹在了胳膊下。他的意识,或者说经历昨夜后尽可能还有的意识,都集中于酸奶正在让一个无助的男人衣冠不整。他唯一故意的行为,就是用拉直那个男人的夹克来谴责酸奶,为此他需要一只手,所以那份报纸与其他报刊一起夹在了胳膊下。
那么这位留着凌乱黑发、长着轻率眉毛的年轻人是一位诗人,是吗?
格兰特感兴趣地看着那铅笔字。看起来,作者是在努力创作一首八行诗,但是没能想出第五行和第六行。所以潦草地写道:
说话的兽,
停滞的河,
行走的石,
歌唱的沙。
……
……
守卫去往
天堂的路。
平心而论,这首诗很奇怪。震颤性谵妄的前兆吗?
具有这样一张非常独特面庞的主人,在他酗酒后的酒精幻想中看见了非同寻常的东西,这是可以理解的。世界在这个长着轻率眉毛的年轻人眼里,会变得天翻地覆。被如此可怕的怪物所守卫的天堂是什么?遗忘?他为什么如此需要遗忘,它代表着他的天堂吗?他准备从不断靠近的恐惧中逃跑吗?
格兰特吃着没有嚼劲、刚出炉的大面包卷,思考着这个问题。笔迹虽显稚气,但一点也不颤抖,看起来是一个字迹稚气的成年人所写,不是因为他的协调性不好,而是因为他还不够成熟。从本质上看,他仍然是采用孩童最初书写时的方式。首字母的字形也证实了这一看法,那纯粹就是习字簿的字形。奇怪,一个如此个性的人却无意将自己的个性融入他的字形中。确实,很少有人不依自己的喜好、不按自己的潜意识需要来调整习字簿的字形。
这么多年,格兰特的一个小兴趣就是研究字迹,而且在工作中,他发现长期的研究结果很实用。当然,偶尔他的推论也会让人失望,比如一个将受害者用酸液溶解的连环杀手,结果却写了一手好字,只是有极强的逻辑性,这毕竟还是有足够的合理性。不过总体来说,笔迹提供了辨识一个人很好的标志。一般来看,一个人一直使用学生字体写信有两个原因:要么他不太聪明,要么他很少写字,没有机会把个性融入笔迹里。
考虑到他能很聪明地用语言将天堂之门那梦魇似的危险表达出来,所以很明显,这个字迹稚气的年轻人不是缺乏个性。他的个性——他的活力和兴趣——投入了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积极的事情,外部的事情。写一些像这样的留言:“坎伯兰郡的酒吧,6:45见面,托尼”,或是填写日志。
但是,他是个足以内省的人,会去分析和用语言表达通往梦想国度天堂的路,足以内省地置身事外地观察,想要去记录。
格兰特沉浸在一种舒心温暖的恍惚中,嚼着面包思考着。他注意到n和m的顶部紧紧相连。他是一个骗子?或只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长着这样眉毛的男人,他的字迹透出一种奇怪的谨慎特征。一个人的面容所蕴含的意思有多少决定于眉毛,是很不可思议的。眉毛的角度变换一下,整体效果就不一样。电影巨头从巴勒姆和麦斯威山带来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然后将她们的眉毛刮去,重新画一对,她们立刻变成来自鄂本斯克和托本斯克的神秘人物。漫画家泰伯曾告诉他,欧尼·普赖斯就是由于他的眉毛而失去了成为首相的机会。泰伯喝着啤酒,眨着像猫头鹰般的眼睛说:“他们不喜欢他的眉毛。为什么?不要问我。我只画画。或者因为看起来脾气暴躁。他们不喜欢脾气暴躁的人。不相信他。但就因为这样他失去了这个机会,相信我。他的眉毛。他们不喜欢。”脾气暴躁的眉毛,骄傲自大的眉毛,忧心忡忡的眉毛——一对眉毛赋予了一张脸主要的基调。那对倾斜的黑色眉毛,让这张躺在枕头上苍白消瘦的脸显得如此轻率,而在死亡的时候更是如此。
好吧,当这个男人写下这些诗句时,他还没有喝醉,至少是清醒的。这个醉汉所寻找的天堂,在B7卧铺房间里的遗忘——充满酒气的空气,皱了的毯子,地板上滚动的空酒瓶,架子上打翻的玻璃杯,但是当他描绘这通往天堂之路时,他还没有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