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5/8页)
张曼丽竟是来送喜帖。打开,是一对新人的照片。“阿姐,一定要赏脸哦。”又说婚后打算出国。去葡萄牙,50万欧元移民,赶上最后一波。语言考试也过了。顾清俞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她笑道:“当家教,现在全世界都流行学中文。”又道:“南欧风光好,阿姐以后过来,记得找我。”顾清俞瞥见她神情,竟已有些居家度日的恬静了。再去向学弟道贺,讨十八只蹄髈。学弟抑制不住的喜悦,“寻着这么好的老婆,学姐就算问我讨十八只金蹄髈,也是要给的。”顾清俞听他细数张曼丽的好处,贴心、善解人意、做事懂分寸,又孝敬老人。心想这些对张曼丽来说,该是不难做到。“曼丽是天使,找不出缺点。”学弟的父母在国外经商,家境优渥,从小顺遂,倒有些孩子气,不谙世事。见他欢喜,便也替他高兴——“早生贵子。”
“她生不出小孩。”顾昕告诉顾清俞。张曼丽的婚纱照发在朋友圈里,单单屏蔽了他。但他依然得知了。他没打招呼,径直去找顾清俞——“看看阿姐的新房子,顺便聊聊。”
他说,当初是张曼丽分的手。先天性输卵管闭锁。大学里是她追的他。“我喜欢你身上那种忧郁的文艺气质。”她说得一本正经。其实她比他文艺得多。喜欢诗词、绘画和音乐。美女再加上仙气,一般男人就有些吃不住。她说他不是一般男人。其实他自己清楚,他只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男人,胆子也小。所以当她提出分手时,他终是同意了。她说:“在爱情最美好的时候分手,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这话她说过两次。分手也要两次。像演员谢幕,戏越好,次数便越多。因为舍不得。他结婚后与她那段,像小说的番外,把之前没说尽的、没交代完的,拾遗补阙。没有婚外恋的狎昵,倒像老夫老妻般,和缓度日。相比之下,第二次分手比第一次更突然。她发个微信:“我要结婚了。”便再无下文。
“阿姐的新房子,蛮好。”他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讲完张曼丽那段,再加上这句,悲剧意味便更浓了。声音涩得都有些捻不开。顾清俞一直觉得这表弟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喜怒不形于色,有些古代老夫子的感觉。今日竟是意外了。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人生总是起起落落,你还年轻。”他接过,“阿姐怎么不给我喝酒?”她一笑,“酒入愁肠愁更愁。你本来也没什么,喝酒倒像那么回事了。我不给你机会耍酒疯。”
“姐夫还没回来?”他问。
她胡乱应了声。又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自己人。”
“谢谢阿姐。”
顾昕骑自行车回去,刚走出几步,见展翔迎面走来。路灯昏暗,便省了招呼。停顿一下,见他进了顾清俞的那个门洞。有些诧异,想这么晚了,这人居然还来。
经过地铁站,正巧冯茜茜从里面走出来。他上前刹住车,“才下班?”她嗯了一声。他瞥见她神情透着倦意,“——载你一段?”她摇头,“不用,就几步路。”他道:“上来吧,反正顺路。”
顾昕万紫园的两室一厅刚装修完,还要晾几个月。有婴儿,更是大意不得。过年都未必搬得过去。现在与父母同住白云公寓,租的两居室。离得近。生活圈依然是原来的。菜场也是同一个。“阿哥从哪里回来?”冯茜茜问他。他扶着龙头,实话实说:
“尊邸。找阿姐。”
她哦的一声。“尊邸”对他而言,应该是敏感词。声音听着也暗沉。直接安慰不大好,便从自己说起:“——刚才,请客户吃饭。没谈成,还白白贴了两百块饭钱。”
“单位不报销吗?”他问。
“怎么可能?阿哥你想得太好了。”
他道:“我们这种单位,平常接触不到这些。”
“公务员真好,工作稳定,也没什么压力。”
“压力还是有的,”顾昕停顿一下,忽觉得说这些似乎不必,便笑笑,“各行有各行的难处。有的是身累,有的是心累。”
他送她到楼下。经过旁边垃圾桶时,一个身影闪了闪,吓了她一跳。那人个子瘦小,头发全白。打个照面,便晃了过去。“3号里那人。”顾昕对她道。她点头。其实都是认识的。3号里一个老太,姓周,每天晚上背个麻袋出来翻垃圾桶,从一期到四期,看见矿泉水瓶,便捡出来,踩烂,扔进麻袋。还有废报纸、旧衣物。谁家要扔大件物什,往往通知她一声,要不要,倘若要,便自己拉走,大家方便。她也从不推辞的。六十多岁年纪,背有些佝偻,身体却好,也有力气。她是贵州农村人,儿子在上海娶妻生子后,便接了她来。白天带小孩做家务,晚上出来捡垃圾。其实也是闲不住。为这事她儿子不知与她吵了多少回,说家里不缺钱,犯不着出去丢人现眼。她却死活不肯。也成了小区里的一桩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