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第4/17页)
现在,这个“铁相公”就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的看着元曲,这时,他正看到一段文字,是: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一时间,他有些神思恍惚,阖上书,他陷入一阵深深的冥想中。书童喜儿,在一边静悄悄的扇着扇子,不敢打扰他,看样子,主人是要睡着了。房里燃着一炉檀香,轻烟缭绕,香气弥漫。绿色的竹帘子低档的垂着,窗外有几枝翠竹,有只蝉儿,不知歇在哪根竹子上,正在知溜知溜的唱着歌。片刻,蝉声停了,屋里更静,却从那靠街的一扇窗子外,传来一阵婉转而轻柔的、女性的歌声。云鹏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侧身倾听,那歌声凄楚悲凉,唱的是:
“荒凉凉高秋时序,冷萧萧清霜天气,
怨嘹嘹西风雁声,啾唧唧四壁寒蛩语,
方授衣,远怀愁几许?
沾襟泪点空如雨,
和泪缄封,凭谁将寄?”
然后,歌声一变,唱的又是:
“野花如绣,野草如茵,
无限伤心事,教人怎不断魂?……
新鬼衔冤旧鬼呻,弊形成灰烬,
唯有阴风吹野怜,惨雾愁烟起,
白日易昏,剩水残山秋复春!……
万里羁魂招不返,空落得泪沾巾,
念骨肉颠连无告,只得将薄奠来陈,
酹椒觞把哀情少伸,望尊魂来享殷勤!……”
那歌声含悲带泪,唱唱停停,婉转凄切,令人鼻酸。而在歌声之中,又夹着许多嘈杂的人声和叹息声。云鹏身不由己的坐正了身子,对喜儿说:
“喜儿,你叫葛升到外面街上去看看,是谁在唱这样悲惨的曲子?有没有什么冤屈的事情?”
“是的,爷。”
喜儿去了,云鹏仍然坐在那儿,听着那时断时续的歌声。越听,就越为之动容,歌女唱曲子并不稀奇,奇的是唱词的不俗和怆恻。片刻之后,葛升和喜儿一起来了。垂着手,葛升禀报着说:
“爷,外面有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在那儿唱着曲子,要卖身葬父呢!”
“什么?卖身葬父?”云鹏惊奇的。
“是呀,她说她跟着父亲走江湖,父亲拉琴,她唱曲,谁知到了咱们杨家集,她父亲一病而亡,现在停尸在旅邸中,无钱下葬,她愿卖身为奴,只求安葬她的父亲。”
“哦?”云鹏沉思着。那歌声仍然不断的飘了过来,现在,已唱得格外悲切:
“家迢迢兮在天一方,
悲沦落兮伤中肠,
流浪天涯兮涉风霜,
哀亲人兮不久长!
……”
云鹏皱了皱眉,抬起头来,他看着葛升说:
“有人给她钱吗?”
“回禀爷,围观的人多,给钱的人少。”
云鹏感慨的点点头。
“葛升!”
“是的,爷!”
“你去把她带进来,我跟她谈谈。”
“是的,爷。”
葛升鞠躬而退。喜儿走过来,依然打着扇子。一会儿,那歌声就停了,再一会儿,葛升已在门口大声回禀:
“唱曲儿的姑娘带来了,爷。”
云鹏抬起头来,顿时间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少女正从门口轻轻的、缓缓的走进来。她浑身缟素,从头到脚,一色的白,白衣、白裳、白腰带、白缎鞋,发髻上没有任何珠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这一色的素白不知怎的竟使云鹏心中陡的一动,联想起了什么与白色有关的东西来。但他立刻就摆脱了这种杂念,当然哪,人家刚刚丧父,热孝在身,不浑身缟素,又能怎的?那少女站在他面前,头垂得那样低,他只能看到她那小小的鼻头和那两排像扇子般的长睫毛。她低低裣衽,盈盈下拜,口齿清晰的说:
“小女子白吟霜叩见县太爷。”
云鹏心里又一动,坐正了身子,他说:
“不用多礼了,站起来吧,姑娘。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姓白,名叫吟霜,吟诗的吟,冰霜的霜。”
“好名字!”云鹏喃喃的说,盯着她:“你抬起头来吧!”
白吟霜顺从的抬起头来,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就直射向云鹏,那乌黑的眸子,那样深,那样黑,又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里面还盛满了凄楚、哀切、与求助!这是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呵!那种眼光,那份神情!恻恻然,盈盈然,楚楚然,动人心魄。云鹏费了大力,才能让自己的眼光,和她的眼光分开。然后,他注意到了她那份非凡的美。虽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肤细腻如雪,再加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更显得眉目分明。白吟霜,好一个名字,她有那份纯净,也有那份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