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鼠(第4/11页)
主实验室后方是两间动物实验室,加起来长度与实验室一样。第一间在南侧,是老鼠实验室,没有窗户,面积大约二十八平方米,靠三面墙壁都堆着两米高的鼠笼,笼子是亮晶晶的橘色,上有黑色斑点。这一间老鼠实验室跟所有动物实验室没有两样,里面弥漫着湿报纸与粪便的臭味,还有潮湿毛皮特有的霉味与海藻味。每天晚上,同事都会用消毒剂刷地板,但只会让室内原有的臭味更浓烈,浓到仿佛要渗进墙壁里去。紧邻老鼠实验室的是关狗的实验室,面积几乎是老鼠实验室的两倍,但弥漫着一样的臭味,墙壁一样是锈色,铁笼也相同,只不过最上面那排已经顶到天花板。狗笼大约有三十六个,每个都很小,面积大约零点二平方米,所以那些狗无法站起来(基于某个理由,通常都是猎犬),整天都必须侧躺着或者蹲下,前脚张开,好像喝醉了似的,体态十分不雅。此外,十来个较高的笼子,留给猴子使用——我们虽然固定会用到猴子,但使用频率毕竟不高,不需要特别安排一间实验室。我对这些实验室印象最深刻之处是里面毫无声息,但在被抓出笼子或者换笼子时,老鼠会疯狂地尖叫,群狗则是哀鸣。除此之外,它们大都沉静无声,瞪着自己的爪子发呆等待。只有猴子会抱怨聒噪,没事也会整天尖叫。因此实在很讨人厌,不仅臭味浓烈,会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不过它们自然是比较有价值的实验样本。
我大多数时间负责老鼠。帕顿进行的长期实验之一,是让老鼠受到各种病毒感染,借此诱发癌症——但实际的实验范围我并不知道,这也很奇怪,我虽然被委以重任,但他们显然认为我不是很重要,没必要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事。例如,开始时我照顾十二只老鼠,每个编号的笼子里各一只。接着,我把混进某种病毒的生理盐水注射到每只老鼠身上。然后开始必需的等待:每天测量老鼠的体重、身长,观察它们,是不是看起来精神不济?食量与水的摄取量正常吗?身上是不是开始长什么奇怪的瘤?(实验的目的就是要让它们长瘤,但是我未曾碰过。)我把结果记录在笔记本里,帕顿可能会拿去看,但从来没有。无聊的工作让我开始胡思乱想。“十二号白老鼠,”我曾这样写道(那些老鼠都是白的),“脸色惨白。鼻子与脚掌:昨天的是像康乃馨一样的粉色,今天变成玫瑰粉。个性:愚钝。”(它们都是愚钝的吧,毕竟是老鼠。它们每天做的都是老鼠该做的事。)某个时间点过后,大约三个月,这些老鼠会被杀死、解剖,然后再弄另一批新的来做实验。
我还挺喜欢杀老鼠的。令人惊讶的是,杀死老鼠的方式很有限:下药所需时间太长,也太过昂贵;直接淹死实在太惨,手法也太无聊。(总之,不管使用上述哪种方式,都会把我们需要研究的组织破坏掉。)教我怎样下手的,是乌利佛。做法是抓住老鼠的尾巴,把它提起来,像玩弄套索一样拿起来转圈圈,直到它头昏脑涨,头部往两侧歪来歪去。接着把老鼠摆在桌上,用手按住老鼠耳朵后方的头部,另一只手抓住老鼠的尾巴,把它拉起来。轻轻的啪的一声,脖子就断掉了。有时,朱利安·汤波和我会站在老鼠实验室中间那张长桌的两侧,双手同时各抓起四五只老鼠摇晃转圈,一批一批地弄死它们。那是令人满意的差事,让那一天跟其他日子不大一样,虽然毫无章法、进展与意义,却有一点小小的真实成就感。
接着,我会把老鼠拿到主实验室去,摊在桌面上,四脚朝天。取出每只老鼠的脾脏(小小的,看起来美味无比,肉多味美,大小跟西瓜子一样),放在装有一点生理盐水的培养皿上。随手从身边那一叠充满弹性的细铁丝网里,拿出一张,剪成一小片一小片,每片六平方厘米。拿起一片,用火消毒后,用它来摩擦脾脏,把一滴细胞悬液挤到另一个培养皿里面。脾脏当然柔软多汁,像鹅肝一样,必须小心处理,只能对着铁丝网片轻轻摩擦,稍微施力过猛就会把脾脏挤爆,喷得手指上满是黏黏的黑色肉泥。这个动作重复几遍,或是直到脾脏变成汁液状,接着用滴管把肉汁吸起来,挤在显微镜下方查看,把每毫升肉汁的细胞数量记录下来。